黄昏渐至,从窗落下让人『迷』困的淡金浅紫。
唐修璟之前听皇帝哥哥说了前半段故事,如今又听庄青瞿说了后半的故事。听完心里激『荡』又复杂,良久能平复。
他这么一个远远的越陆王,好像也随着这个而漫长的故事,亲自跟着他们走那甜涩微苦、波澜起伏的十年。
黄昏中,庄青瞿的脸庞俊雅平静。
月光草编织成的风灯笼着小红烛,挂在窗楞下轻摇飘摆。在岚王的发梢肩头都落了一袭暗金『色』的浮光。男人如今的模样比年少时敛去了许多锋芒,馥郁雅度,风姿绝伦,带着沉稳的温柔。
是真的好看,人间殊『色』。唐修璟看得心是满满艳羡。
从第一次见到,就知道他比这个人。
虽然他这么多年,他也始终很努力很努力。在这南海之国每天关注皇帝哥哥的言行、分析皇帝哥哥的治国思路,照抄大夏的法带越陆小国的百姓也好日子。
可他一直都知道,哪怕他是越陆王,哪怕他是自由自在的唐修璟。有庄青瞿在,他一辈都只能远远看着。
从他第一次见到庄青瞿,他就比谁都清楚。
同样是喜欢、崇拜、惊艳、真心,同样是想要一辈呆在他身边该多好。可唐修璟从来不敢肖想有朝一日真的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像庄青瞿,从年少时,那双流光溢彩的浅『色』的眼睛就闪着冷傲而恣意、执拗而张狂的欲望。
像是《夏经》里贼心死的大黑龙,盯着嘤如虎视眈眈,时时刻刻都想『舔』一口。
捉住它,捆住它『乱』蹬的腿子,埋进它『毛』茸茸的脖,去吸满口的香甜。大黑龙才管嘤如凶不凶悍、是不是传闻中的大夏第一猛兽,就这么扑去会会反而折掉自己得意的龙尾巴。
他可是大黑龙。谁让嘤如世第一可爱,它就要绑它回来装点自己的大龙床。
唐修璟是真的,好羡慕那样的强悍和勇气。
天『色』渐暮深重。
唐修璟:“阿昭哥哥沐浴怎么弄了那么久,我去寻寻他吧。”
“哎,别别别,庄大哥你别起来,太医说了这身体还能起身。多躺躺,本王替你去寻就好,宫殿就这么大,他又去不了多远。”
“……”
“庄大哥,本王知礼守节,是……绝会偷看皇帝哥哥洗澡的!”
“何况都那么久了,皇帝哥哥早该洗完,肯定顺路又去哪儿逛了。”
庄青瞿冷着脸:“哼。”
唐修璟走了,窗外已是余晖重重。庄青瞿一个人躺在床闭上眼睛,困意不禁再度袭来。
有闲心去逛,也知道早点回来陪陪我。
怀里空空的,想要抱个温暖的人才踏实。他苦笑,其实也才醒久,也就是一两个时辰没见到人而已,却那么想他。
梦中,是锦裕十年的北疆。
战场比预想中还要凶险百倍,他一路浴血厮杀,却始终杀出重围。黄沙『迷』眼,敌军的利刃穿透肋骨,他在胸腔剧痛的苦涩绝望之中浅浅浮起一丝恶意。
他想,若他真就这么死了,尸首残缺不全被送回京城。
他真的很想看一看,素来清冷无的帝王会否为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后来,在数日前山崖下暴雨的泥泞寒冷。血水从喉中不断涌出,他浑身无力说不出半句话来。身躯被紧紧地抱住,滚烫的亲吻落下来,凄风厉雨中他听到了成调的哭声。
他是会为他难过的。会搓着他冰冷的手指,更咽不已。喃喃说小庄,小庄,求求,要离开。
小庄,他说,朕真的想过。
说过的……把偷偷送到一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知晓的地方。待到江山稳固、卸下重任,朕就去那里找你。朕曾想过。
想过如果那时你还肯要朕。此后余生,朕就只陪着一个人,只对一个人好。所有的一切,全部用来宠。
朕偷偷这么想过。
周遭景致又回到了锦裕十年的大漠。他依旧在战场上厮杀,身上都是伤,几近被『逼』入绝境之时,突然穿尸山血海,他看到了无论如何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明白。可就在那一瞬间的迟疑,连发重弓银『色』羽箭已经呼啸而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咫尺瞬间,生如死。
他冲过去接住那坠落的身躯,满手黏腻。宴语凉的玉簪掉了,长发散落,如瀑青丝。
宴语凉受了那么重的伤,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
他双瞳茫然,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庄青瞿听不到,他心痛欲裂抱着他,突然手心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凉。
那枚红『色』的戒指被宴语凉褪下来,轻轻放在他手心。
年轻的帝王轻轻念了一声,小庄。
便再也没说什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庄青瞿目眦欲裂,他知道那算是什么意思。怀中人身上都是伤都是血,他却始终只敢小心翼翼地抱他、敢问、敢吼、敢大声哭。怕他声音大一点就有什么会碎掉,怀里的人就会彻底消失。
随后的几个月,宴语凉伤势反复,一直不醒,几次濒死。
他一直在明灭的希望与万丈深渊的绝望之中挣扎。
阿昭以前嫌弃他疯,可他其实根本没见他最疯的样子。那三个月庄青瞿才是人生最疯,除去御医他许任何人进楚微宫,许任何人探听皇帝的境况。
他手握军权、把持朝政。每天心恶劣,把一大堆人不听话的人扔出京城。
他在龙床栓了利刃,把楚微宫的了锁。
他每晚守在龙床边,一遍遍抚『摸』床人灰败的脸,疲倦凹陷的眼眶。他懂,这个世,怎会可以人如此决绝、如此残忍、如此可恨。
他第一次觉得,这就是最后了。
他会再给这个人任何翻身的机会。
他要他活下来,残了也好傻了也好,他都要。他要从此将他关在宫里,锁着他,『逼』他、吻他、抱他、一遍遍温柔地折磨他,直到他肯好好正视一直掩藏的心意。
阿昭是爱他的。
没有一个合格冰冷的帝王会昏了头,惜生命去救下一个不爱的人。
阿昭视他若生命,他接受任何以外的答案。
他要他活着,若是最后阿昭还是死了,他就陪他一起。庄氏在盐海城有隐秘的祖地。他会带他去,做得神知鬼觉。
才给他进皇陵,他要缠着他的手脚、跟他进同一口棺材,永远据为己有,中有我永不分离。
他亲吻他的指尖,他想很多人都以为他疯了。
他就要这么疯下去。是他挚爱的陛下,最好的阿昭,把他『逼』上的归路。
……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钻进被子,熨帖了来。
胸口的隐痛被驱散,安心又踏实。
庄青瞿终于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里脱离,安稳地睡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睛时,有人暖乎乎的趴在他身上、枕着他的肩胛。
天都黑了,缀满星辰。
他高兴。有些人还知道回来啊……
沐浴过后的身体暖暖香香的。温暖的心跳,一下一下隔着薄薄的布料有力地传来。
庄青瞿闷闷的。却还是张开手臂把人紧紧搂住,够,在他的发顶又亲了一下。
怀里人像是睡着了,没有动。
但他没有睡,庄青瞿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贴里湿了一片。他把人抱得更紧了,他倒宁可他像以前一样呜呜呜嗷嗷嗷的,也想他这般咬着牙隐忍出声。
他还是喜欢他呜呜呜呜呜。
老宴家本来就都喜欢鬼叫鬼叫的。英王也喜欢鬼叫,英王妃天天嘻嘻嘻,郡主喜欢嘤。
又何必压抑自己的天『性』。
他其实也更喜欢年少时和失忆后,那个总是活泼开心的阿昭。
他用指尖去替他拭,宴语凉吸了吸鼻,躲了一下。
锦裕帝小声道:“终于肯醒了。”
“嗯,醒了。”庄青瞿用力搂了他一下,“来,给我好好抱一抱。”
他声音温柔又无奈,收紧双臂将人嵌入骨血,又去吻怀里人的额角、脸颊。吻到泪痕咸咸涩涩。
他问他哭什么,却问他:“阿昭这一下午,都去了哪儿逛?”
宴语凉没去哪里逛,他只是洗完之后在温泉旁边磨蹭着发了好一会儿呆,一直发到了夕阳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