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老的寿辰正日在九月十。
今年是她七十整寿,曹家预备替她大肆『操』办一番。老一辈子乐善好施，修桥铺路善积德，故曹家人九月起就在临安城内外各处搭棚派粥,要施足一个月的福粥；老又好听戏文爱热闹,因而曹家请回了皮影班子杂耍团与说书先生，在内外院搭了三个戏台子，要让老乐足三日。
寿辰当日,曹家还要在宅外长街上设流水席面宴请附近百姓，这席面一设就是三日,附近的百姓不拘男女老少，不拘贫富出身，皆可来吃席……
这样的阵仗，谁不夸一声曹家孝顺？又有谁不道一句曹家富贵？
为了筹备这个寿辰，曹家进九月就开始准备,宅内外都得翻新布置，还得搭建戏台,提早找好各个戏班子，请流水席的厨师班——除了灶上的师傅外,流水席的小工还得雇三十来人,打下手、洗碗碟、传菜都要人手，光靠曹家的下人是远远不够的。
如此一来,进出曹家的人多了起来。
曹老不管这些,只交给儿子和媳『妇』打,曹家掌中馈的是小儿媳『妇』，就是曹海那房，然，三房出银最多。
这一通寿宴办下来,没个上万两银子都不成。
曹海媳『妇』是有苦难言。夫家人好面子，给老办寿宴全然不顾家中境况，流水似的花钱，可这一家子的花销又都摊在三房头上，这么多年下来，曹家就跟无底洞似的，填进三房不多少万两银子。没办法，谁叫一家子人里只有曹海最出息，全家人都指着他往回拿钱，府里银钱没了，都管她问银钱使，再加上这又是老的七十整寿，她要是劝一两句节俭的话，回头传到曹海耳中，便是一顿斥责。
曹海那人，既爱面子，孝顺他母亲。
“嫂子别发愁，我认识位村里专做流水席的大师傅，烧菜的手艺那是一绝，带出的徒弟个个厉害，手底下有一批小工，都是他村中村民，人工就比您从临安酒肆里请人肯定便宜许多，食材采买可以包给他们，可以开单由家中采买，若是由他们采买，都是提前向菜农鱼民订货，比集市上要便宜些，食材更新鲜。”明舒温声向曹海媳『妇』说着。
曹海媳『妇』姓何，是个丰腴的爽利『妇』人。明舒已认曹老为义母，然管何氏叫嫂子。因着老的关系，这曹家上上下下的人，她都已认了个遍。今日她来望老，正巧老在禅室内念，她就在外面喝茶等待，遇到了前来请安的何氏，两人就聊起老的寿宴。
何氏近日正烦流水席的事，三天的流水席，要铺满整条街，这得请多少个厨师，雇多少个下人，置备多少的食材，她心里都没数。置多了费钱，置少了闹笑话。再有就是从哪里请厨师，有的酒肆定席面死贵，没气的又怕菜差……真真是烦死她了。
她与明舒抱怨了几句，便得明舒一番软语安慰加排忧解难。
“其实流水席上来吃的都是附近百姓，只要食材够新鲜，师傅厨艺够好，对他们而言才最实惠。气在外的食肆多是中不中吃的，普通百姓未必喜欢。同样的银子，还是真金白银换鲍参赤肚来得漂亮，不必贪那些花哨的噱头，您说呢？”
“你说得有道，瞧我都忙晕了头，竟没到这茬。你说的那位大厨，什么时候请了来我瞧瞧？”何氏『揉』『揉』额头，道。
“我回去就替您问问他。嫂子别着急定，先让他来家里列个菜单试试菜，满意了再往下谈，是全部包给他『操』办，还是半单请他们出力，白纸黑字让他写清楚银钱，厨师的工钱、雇工的工钱，还有如果托他们采买，这食材的价钱，得列明，咱再到市面上比比。俗话说，货比三家不吃亏。”
何氏听完大感安慰：“舒娘，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有些头绪。难怪母亲时常在我们面前夸你，道你说话事与别家小娘子不同，果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姑娘。要是能在家里帮衬我，那可真是解了我许多麻烦。”
“嫂子过奖，能替您分忧，为义母寿辰尽心是我的福分。”她笑笑，又道，“义母的寿宴，既要办得漂亮让全家人满意，又得紧着银钱，真真辛苦嫂子了。”
“可不是。全家就你道心疼我，其他人哪个道我的苦处？还当我家那子有金山银山供他们花销。就算我当家的真将金山银山搬来，只怕得败光。”何氏抱怨道。
“嫂子多虑了，曹将军是大有能耐的人，然官运亨通，日泼天的富贵在等着嫂子呢，何愁没有更好的日子？”明舒啜茶，恭维道。
“算了吧，他不从我手里往外掏银子就不错了，去岁的时候还曾回来问我要嫁妆和体银救急呢，”何氏说着说着，又开始抱怨曹海。
有些话跟夫家人不好说，她这火气积蓄久了，好容易遇到个能说话的人，便要发泄一通。
“这定是遇到难处了吧？”明舒佯惊。
“男人在外头做什么咱『妇』道人家不道，问他他不说，谁道是不是钱贴给江宁的狐媚子！”何氏继续道，又凑近她悄悄道，“舒娘，你日嫁人，可得嫁个愿意将银钱都给你掌管的男人，这样他在外头有什么花花肠子你就都道了。别像我这样，狐媚子上被他按着头同意纳妾，真真气人。如今回来了是有事进我屋，没事便在小妾那里厮混，哼。”
明舒诧异地掩唇，顺着她的话往下悄悄问：“那……您将的银钱给曹将军了？”
“给了，不给他能罢休？得亏他年就填补上了，还带回来……”她说着说着突然住嘴，扶扶发髻，又笑道，“罢了罢了，和你一个小娘子说这些做甚？你只记着，男人哪，靠不住，银钱才最靠谱！”
明舒便含羞垂了头，不作声。
“舒娘，我那娘家侄子，你可记得？”何氏见状便又起另一事来。
“是……何忠哥哥？”明舒半天才起这号人来，她陪着曹老在城郊时曾遇到他来探望老一次，见过一面。
“难为你记得他，可不是有缘。”何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