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凝视尸骸上矗立的青年。
方才还把玩在手心的猎物不知以什么方法逃离了牢笼,此时此刻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漆黑的眼底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意，好像直视一眼、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与之相对矛盾的却是,青年的嘴角，勾着无比温柔愉悦的微笑。
如果昏迷在识海中的白默苏醒,在看到此时智慧的表情，一定会被吓得瑟瑟发抖：
——没有谁比他更加清楚,当喜欢怼天怼地对空气的自家大佬脸上出现温柔到诡异的微笑时，对手的下场往往都凄惨到令人不敢直视。
天空中浓稠的乌云遮蔽了月亮的半面脸庞,只投下微弱的光芒徒劳照亮着逐步陷入黑暗的土地，昏暗的夜幕为整座花园披上了一层静默的纱衣,支身于月光下的青年松下了被自己之前牢牢罩住脖子的高领，细腻的指腹优雅抚摸过肿红的脖颈，眯眼感受着还残留淤痕的皮肤传来的阵阵灼痛感。
这具身体本能的回忆着方才窒息的疼痛,随着伤口的崩裂越发清晰。
他的笑容更深了。
擅于掌控灵魂的死神本身便对人类的情绪有着绝对敏感的察觉，同样,他也在瞬间捕捉了迂回在对方胸腔中的情绪。
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逃离的侥幸,而是......愤怒？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填充着眼前青年灵魂深处的情绪，明明是最容易影响人类行为、在其他人灵魂里往往仿佛滚烫岩浆般沸腾汹涌的情绪,却在眼前的躯壳中如同泉水般安静的流动着，那些浓稠冗杂的液体在巨大的容器中极其缓慢的收缩，宛若一朵朵生长在黑色梦魇中的花朵，随着绽放一点一点溢出了容器。
“换做平时,只要心情不错，我大概会很喜欢与你这类人打交道，不过......”
那个熟悉的清冷音线缓缓响起,似乎低沉了一些，掺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死神凝视着这个与众不同的猎物，似乎已经不再意外——毕竟每一次，他都有各种各样古怪的办法的逃走。
然而唯独这次，他却似乎没有任何逃跑的迹象。
黑发的青年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将食指轻轻抵在唇边，慵懒眯起的眼瞳流动着晦暗不明的波光，寒风轻轻浮动着细碎的墨发，远远望去，宛若置身在幽暗深处的神祗。
原本微弯的嘴角随着话语向上咧起，他的眼底骤然亮起猩红色的血光。
“真遗憾，我今天的心情坏透了。”
【玩家白默发动个人技能——莫提斯的预言，生命值降低10点，预言成功。】
在系统判定成立的那一刻，原本安静的花园猛地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晃动声，头顶一片巨大的阴影投了下来，死神微微抬眸，看着身侧的森林正朝着他的方向轰然倒塌。
########
天色已经肉眼可见的变暗了。
贺庆攥着一沓符咒赶往花园的西边，准备解决最后被自己骗在这里的倒霉蛋。
那对年轻的情侣实在太蠢了，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深信不疑，而此刻也听信自己去单独寻找荆棘条的谎言，老实的待在木屋里。
不过也多亏了他们的遮掩，夜莺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很快，他就能通关，拿到那富得流油的隐藏奖励。
幻想着畅通无阻的未来，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沙沙......”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的灌木丛传来细微的窸窣声，贺庆连忙警惕的望向声音来源，然而在看到来人后动作一顿。
“陈......潇潇？”
——不对。
昏暗的月光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的少女目光呆滞，原本画着淡妆的脸蛋上沾满了脏兮兮的灰尘与泥泞，她好像被卡在了什么地方，脑袋费劲又慢吞吞的从灌木枝叶间钻着。
贺庆看着低到接近自己腰部位置的灌木丛，真正令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暴露在灌木丛旁那双扭曲的手，低矮茂密的灌木丛被很快扒拉开，而被卡在其中的“陈潇潇”双手双脚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爬了起来。
他被这一幕吓得冷汗直流，刚想后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的问道：“无脸人？”
原本双目无神的“陈潇潇”闻言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嘴角向上裂开成人类无法做到的程度。
验证了身份，原本心脏提到嗓子眼里的贺庆彻底放松了下来，怒火也随即附上心头。
他不由分说的抬脚踹朝地上完全受自己操纵的怪物踩去：“你他妈，差点吓死老子，我不是命令所有怪物去杀那两个小子了吗，你怎么在这！”
自从能操纵所有无脸人后，他便在一位怪物上做过实验，无论自己做什么，哪怕是把其中一个打的半死不活，这些智慧屠杀的怪物依旧完全听从他的命令，不会有丝毫反抗。
无脸人模仿着玩家的面容，高挺的鼻梁被这一脚踩下去直接断裂，大汩鲜血顺着鼻腔涌出，染红了她的半片脸颊，怪物瑟缩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小声的回答着。
“我......怕.......就跑掉了。”
“害怕！”贺庆一听表情瞬间狰狞了，没想到无脸怪还会模仿玩家的性格，一想起之前探索过程中跟个花瓶一样除了哭就只会拖后腿的陈潇潇，他火气反而更大了，直接抓着无脸人的头发狠狠按在了地上，朝着“陈潇潇”的腹部踩了过去，“没用的贱人，爱跑是吧，我叫你跑！”
由于即将通关心情松懈的原因，他便将自己在死神与白默那里受得气一股脑发泄在了这个怪物身上。
遍体鳞伤的“陈潇潇”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任由拳头落在自己脆弱的躯体上，她浑身上下不过片刻便布满了淤青与疤痕，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即便如此，她也依旧一声不吭，唯有那双黑色的眼瞳越发阴森晦暗。
“贺哥。”
就在终于发泄的差不多时，远处突然的熟悉女声令贺庆脸色一变，他连忙踹了地上还在瑟缩的怪物：
“滚，赶紧躲起来！”
遮挡视野的灌木被一只纤细的手小心拨开，看到远处熟悉背影的陈潇潇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皱的眉头些许舒缓。
“贺哥，原来你在这！”
“嗯，怎么就你一个，”贺庆有些困惑的看了看支身一人的陈潇潇，“许恩呢？”
“刚才出了点意外，”陈潇潇依旧是那副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一只蝴蝶袭击了我们，许恩中了它的技能晕了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出来找你了......”
方才的他们确实一直听从贺庆的吩咐待在夜莺鸟所在的木屋里，然而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却突然冲进了木屋。
“蝴蝶？”贺庆眉头皱了一瞬，随后和颜悦色的看向陈潇潇，“别急，我们回木屋看看。”
少女感激的连忙点头，连忙顺着自己来的方向带路。
之前那两个人茶话会时似乎也用到过蝴蝶的东西，难道......
跟在后面的贺庆瞬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怎么可能，被恶意之种困住的两个新人不可能逃得了二十几只无脸怪的围剿，更何况那颗种子还被那位大人动了手脚，自己未免也太过多虑。
方才那只无脸怪还偷偷跟着自己，现在只要等走到木屋让它直接杀了这两个人，他就能直接通关，甚至不用惊动夜莺。
明明计划一切顺利，完美无缺，可是不知为什么，贺庆总感到一丝不太寻常的违和感，却又找不出原因来。
越是思考，越是令他苦恼。
“贺哥？”陈潇潇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贺庆愣怔的抬头，看着原本走在前面的少女正困惑的望着自己，“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啊，没什么，只是在思考最后怎么拿到红玫瑰。”
“系统不是告诉我们白默他们已经拿到种子了吗，”陈潇潇回想着之前他们三人找到被杀掉的兔子人偶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提示，“你不是说他们为了通关一定会来到夜莺鸟这里，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好了.....”
“嗯”，听到自己为了糊弄情侣瞎编的借口，贺庆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
然而就是这个低头，令他刚好错过少女眼底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夜色越来越暗，两人继续快步前进着。
白天喧嚣的花园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安静了起来，除了晚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外，整座花园安静的只能听到一声极浅极浅的低吟，轻柔到如同精灵的私语。
“你在哼什么？”很快，贺庆察觉到声音来源于自己前方的潇潇。
“我在哼一首歌。”走在前面的少女没有回头，她的声音甜美而动听，“一个女孩教我唱的。”
女孩......
还没等贺庆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陈潇潇突然停下了脚步——原来两人已经走到了木屋的门前。
老远从敞开的门扉里看到昏迷着的青年，贺庆身边看了看毫无防备的陈潇潇，眸光一暗。
就当他偷偷划开面板准备操纵躲在暗处的无脸人动手时，却听到少女缓缓开口。
“贺哥，还记得我刚刚唱的什么吗？”
“唱的什么？”忙着找功能的贺庆没有走心，划拉着可操纵无脸人的名单，应付性的回答。
奇怪，面板里离它最近的无脸人明明会自动标红，为什么他翻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找到那个陈潇潇容貌的无脸人。
“我唱的是笼子缝哦，”面对他的敷衍，少女并不恼火，反而笑的更加甜美，“毕竟许恩很喜欢听我唱歌。”
舒缓的歌声不知从什么地方缓缓传来，于此同时，贺庆终于发现了内心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名单的最低处，一个标红的无脸人图案终于出现，却又早已被划了斜线。
——而这说明，那个怪物早就已经死掉了。
贺庆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张布满淤青与血迹的脸蛋。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得直接，一股脑的将手里的符咒朝那个怪物丢去。
“去死去死去死！”看着符咒爆炸出刺眼的火花，被惊吓到的贺庆刚松了一口气，却被突然传来的疼痛痛的叫出了声。
“啊——”
他艰难的低头，看到的确实一双扭曲到不可思议的手按住他的肩，锋利的指甲如同钉入木板中的钉子，死死的嵌入他的血肉中。
贺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那个方才被自己发泄的无脸怪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怎么可能，她居然会攻击自己，而且，为什么他的所有攻击都没有效果！
——不、不对。
他骤然想起自己最初获得权限时，第一个告知死掉的无脸怪便是陈潇潇的，这也是他提防白默他们的最初原因。
那么眼前的是......
“她可不是你的怪物们。”身后传来陈潇潇的笑声，“她是我的孩子。”
被怪物死死按在原地的贺庆僵硬的回头，一直站立在原地的黑发少女冲他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从刚进入游戏的时候，许恩便一直在保护这我，因为他知道我很害怕。”
“即便我一直都在拖后腿，即便我懦弱无能，他也总是对我说‘没关系，有我在。’”少女甜美的嗓音沾染略微沙哑的病态。
“我真的好爱他啊，”陈潇潇蹲下了身，那张跟原来一样精致漂亮的脸蛋上流露着偏执的笑意，“所以，我付出了一些代价，以防止谁伤害他......”
【确定伪装成新人玩家进入副本？届时您的所有数据都将按照新人水准降低，封锁异能以及限制大部分道具的使用，将面临跟新手同等甚至更高的死亡率，请谨慎选择。】
看着被代理人选中的许恩，少女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确定键。
“任何胆敢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有着“陈潇潇”容貌的怪物随着女孩的声音慢慢将手掌附上贺庆的双颊。一直以来拥有道具而无所顾忌的他头一次害怕到无法动弹。
【探索的最初，身着小洋裙的女孩出现在两人的面前，许恩在她的歌声中沉睡，而‘橄榄枝’递向了自己。】
【“为什么选择我？”得到祝福的少女仰头询问着，却得到女孩的轻笑。
丑陋的怪物咧开了嘴，连带着凄惨的嚎叫，一同吞入了腹中。
【因为向往爱情的夜莺，会更倾向于选择与她相似的同类。】
......
脸部传来温热感，许恩睫毛颤了颤，微垂的头部似乎靠在一个柔软的部位。
“潇潇？”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嗓音有些沙哑，“刚才.....外面有什么声音吗？”
“没有，一只老鼠路过而已。”那个声音轻轻的回答他。
许恩点了点头，语气带着深深的歉意与自责。
“抱歉啊，都怪我太大意，连敌人都没看清便中招了。”
“没关系，贺哥已经将他们全部解决了，”陈潇潇余光笑着瞥向木屋外被鸦群蚕食的尸块，将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的额头，“我们现在很安全。”
“亲爱的，毒素还没彻底失效，再睡一会儿吧。”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一直......”
极轻极轻的歌声宛若安眠曲缓缓响起，少女极其温柔的用双臂抱住了青年的肩膀，仿佛一层透明的网，将她的珍宝牢牢笼罩封锁住。
......
【笼子中的鸟儿~
无时无刻都想要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