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大字得是愈发精进纯熟，尤其在临摹颜真卿的字帖上，颇颜体那种圆润饱满、端庄典雅之美，一笔一划间让人感受到盛唐时期的韵味，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五岁多孩子出来的字。
老父亲现在里纠结上了，这到底是该生气是该消气呢？
小家伙又说：“今天师傅教授的《论语》我也已经背完了，阿玛我你背诵一遍吧。”
也不等康熙点头，就自顾自的背了起来：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诗》百，一言以蔽之，曰：‘思邪’。”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耻且格。”
子曰：“吾十五而志于学，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所欲，不逾矩。”
“……”
康熙被搞得彻底没了脾气。没错，这儿子确实娇生惯养，不思进取，又懒又怕吃苦。
但是聪明啊，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别的阿哥读上几十遍都不一定能背下来的文章，只需要读个几遍就能滚瓜烂熟。
“阿玛……”胤佑小翼翼地问道，“你要打我屁股吗？”
“打屁股？”康熙『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长大了，现在不打屁股了。”
小家伙脸上立刻绽一个笑容，“真的吗”个字没出口，就听阿玛接说道：“以后改打手。”
“！！！”
几乎是出于本能，胤佑立刻把手里那本《西游记》放在了书桌上，然后就小手攥紧，背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快抵在了后面的书架上。
康熙问：“怕了？”
小家伙猛点头：“怕！阿玛绕了我这一次吧，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都快了犯错时候的口头禅，每次都说不会下次了。
的确，同样的错误从来不会犯第二次。但是，总稀奇古怪犯不完的新错误。
康熙也不跟计较，一屁股坐在了刚坐的位置上，拿起那本《西游记》翻了两页。
意外的发现，儿子看个话本竟然会标注释，不认识的字会圈出来，在旁边上一串符号。符号看起来点像南怀仁们那边的文字。
些字词会在旁边标注解，最意思的是，的大部分记号都标在了吃的上面。什么烂煮蔓菁、糖浇香芋、蕨粉干薇、木耳豆腐皮、花椒煮莱菔……看得康熙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小家伙看到阿玛笑了，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伸长了脖子往书上看，强烈的好奇让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阿玛明明在生气，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会笑起来。
然后就看到，自己勾出来的那一大段天厨御宴。
小家伙伸出手指在一处上面：“我想试试这个糖浇香芋，这个蕨粉干薇，阿玛你最想吃什么。”
康熙的手指动了动，正想点在那道“燕子不来香且嫩”上面，听名字就挺意思的，也不知道做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刚动了这个思，就关注了自己的手指，抬起头来瞪了儿子一眼：“你就知道吃，站好！”
小家伙吓得一哆嗦，只得乖乖地退后半步依言站好。
“我问你，”康熙把书合上，重新放回桌上，“这本《西游记》是谁你的？”
阿妈这是要兴师问罪呀，小家伙只是看起来点傻，也不是真的傻。怎么可能出卖朋友？
咬下唇不肯说话，康熙看也不急，一个一个慢慢的猜：“是额娘你的？”
“……”
“臣妾冤枉！”胤佑没说话，皇贵妃口喊冤，“每下学回来，臣妾都要嘱咐抓紧时间读书习字，可不敢看这些。”
“那是谁？”康熙想了想，问道：“难道是老四？”
“不是！”小家伙可喜欢哥哥了，不会允许阿玛冤枉哥哥。
“纳兰？”
“不是！”
“……”
康熙把身边的人猜了个遍，全都否认了。老父亲实在猜不出来，生一计：“太子常说，兄弟之间，与你最是亲近。许久不见倒是些想念，今跟朕提出来，想让你去毓庆宫住些子。”
上下把儿子打量一遍：“朕瞧你这个表现，也不用去毓庆宫了，就在承乾宫待，好好面壁思过吧。”
“是子清的。”一听阿妈这话，小家伙毫不犹豫的就把的朋友卖了。
“……”
康熙一愣，显然没想到，这小子听到去太子住两天就这么痛快的把曹寅卖了。
一始就没往曹寅身上想。
曹寅自从被派去会计司当差，每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处理宫一应销，又要去各处庄园田地查看，要往畅春园跑，核对建造园子的销，哪里空送书。
没想到，真是曹寅送的。
康熙冷哼一声：“看朕怎么收拾。”
胤佑一听就慌了：“不是不是，送了我许多书，一些诗词集，《资治通鉴》，说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说到这里，小家伙低下头：“是我自己被那本《西游记》里的故吸引了，阿玛要罚就罚我，这子清没关系。”
“……”
康熙看，小家伙也坦坦『荡』『荡』的看阿玛，父子俩就这样对视。看得书房里其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生怕一会儿皇上大发雷霆，把七阿哥狠狠地训一顿。
过了半晌，康熙轻哼了一声：“你小小年纪，倒是很担当。”
小家伙问：“那我可以去毓庆宫太子哥哥住几了吗？”
“可以。”
小家伙也想到，阿玛竟然那么爽快的答应下来。差点举起手来欢呼，但长期阿玛斗智斗勇的经验告诉，情并没那么简单。
康熙端起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一口。抬起头来看向儿子，居然没预料之的欢呼，这倒是让些小小的失望。
大抵是老父亲的恶趣味，每次看到儿子得意忘形，然后再当场泼一盆凉水，看大喜大悲的表情，就会觉得很意思。
这时候，再小家伙一棵糖，就会扑进自己怀里，一边撒娇，一边甜甜的说“阿玛最好了”。
可是今天，小家伙听到自己那一声“可以”的时候，脸上竟然没显出半点高兴的神『色』，仿佛知道自己后面话没说完一样。
别说胤佑，相处了那么久，就连皇贵妃也看出来，这是在对儿子pua，忍不住在里翻了个眼——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老父亲趣的站起来，敲了敲桌上那本放在角落里的《论语》：“那就把《为政篇》抄一百二十遍，七之后交朕。”
胤佑垂头丧气的回答道：“是。”
康熙站起来，拿手指碰了碰的脸：“怎么，不高兴了？”
小家伙抬起头来，委委屈屈的说道：“我觉得太多了。”
除了，没人敢在挨罚的时候，敢阿玛讨价价。
康熙嗤笑一声：“你可以让你的五哥、六哥、八弟保泰帮你一起抄啊，们挨罚的时候你不是经常乐于助人吗？”
小家伙嘟了嘟嘴：“们的字得太难看了，您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的。”
皇贵妃都忍不住笑了，小家伙竟然学会了拉踩的兄弟。别人挨罚，就拿左手帮人家抄。
自己挨罚，就没人能帮得了。
康熙往书房外走：“时辰不早了，让御膳房传膳吧。”
“阿玛，”这时候，胤佑却叫住了，“那我可以去毓庆宫住了吗？”
“朕刚不是说了吗？可以。”
“明天就去可以吗？”
儿子那点小思，做父母的一眼就看出来了。康熙皇贵妃对望一眼，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
但老父亲是没忍让失望：“去吧。”
第二，曹寅被康熙宣来南书房汇报工作，主要是谈畅春园的情。
园子已经修了一大半，按照的要求，处处都是按照江南园林的布局建造的，年底就能完工，明年皇上就能搬进的新院子了。
谈完了正，康熙忽然话锋一转：“是你小七送了一本《西游记》？”
“啊？”这话题跳转得太快，曹寅差点没反应过来，“七阿哥这就把我出卖了？”
康熙瞪一眼：“你拿这些闲书做什么，不知道这个年纪正是读圣贤书的时候？”
曹寅倒是没所谓的笑了笑：“圣贤书要读，偶尔读一读闲书也是一种放松嘛。”
“要什么放松，身为皇子，就应该好好读书。”
“七阿哥天资聪颖，独树一帜。皇上培养别的阿哥的教育方式，在这里或许不合适。”
越说越不像话，质疑起了皇上的教育方式。
康熙问：“那以你所见，什么样的教育方式适合？”
“我想……应该是让对读书产生兴趣吧。”
康熙翻了个眼冷笑道：“朕的儿子朕最了解，论如何对读书都不会产生兴趣。”
这时候曹寅不怕，笑道：“对《西游记》不是挺兴趣的吗？”
“读好《西游记》后能帮的皇父分担政，是治理朝政。”
“皇上，”曹寅站在跟前，忽然躬身看：“七阿哥这么可爱，你忍让分担政，治理朝政吗？”
“……”
康熙琢磨了半晌，只能赐一个“滚”字。
上书房下学之后，胤佑就的骑的小马驹，一路哒哒哒的来到毓庆宫。
去的时候，太子没回来。平里，想见太子都是去上书房，已经很久没来过毓庆宫了，对这里的一切都些想不起来。
于是，也没多想，高高兴兴的就跟太监走了进去。
可刚穿过前星第一进院落，经过祥旭刚走到正殿前，院子另一头就迎出来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嬷嬷：“奴婢七阿哥请安，您可是稀客呀。”
“！！！”
胤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小时候被狼外婆支配的恐惧油然而生：“我我我……我是来找太子哥哥的。”
“太子在文华殿读书，没回来呢。”
“那我……去外面等。”
说，小家伙转身就要往毓庆宫外走，却被嬷嬷一把拽住了手臂：“您是主子，来了毓庆宫就是太子的客人。怎么能让您在外面等，若是被太子知道了，一定会治奴们一个招待不周的罪名。”
胤佑往正殿看了一眼，天些暗了，毓庆宫的正殿惇本殿内没电烛火，胤佑从外面亮出往里看，一点也看不清殿内的情况。
“我不要！！！”胤佑吓坏了，甩狼外婆的手，扭头就往外跑。跑了一半，迎面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吓得两旁值守的太监通通围了过来，人护大的，人护小的，一通手忙脚『乱』。
胤佑跟来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的太子哥哥回来了。
小团子死死地抓太子的常服不肯松手：“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抱我，抱抱我！”
“怎么了，怎么了？”
小团子已经五岁多了，又不是两岁的『奶』娃娃，太子已经很久没抱过了。
这小家伙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吵要抱抱？
要抱，太子也没办法，只能弯腰把抱起来。
小家伙双手紧紧地环抱太子的脖子，双腿也夹在的腰侧，脑袋搁在肩膀上，小声说道：“我害怕……”
太子问：“你怕什么？”
“怕狼嬷嬷。”
“七阿哥，奴婢是熊嬷嬷。”
胤佑：“……”
太子哭笑不得，对熊嬷嬷说道：“你退下吧。”
“是。”
等人走了之后，太子拍了拍弟弟的后背：“好了好了，我已经让她下去了，这么可怕吗？”
“！”
小团子偷偷地转过头来看，那个小谨慎的模样，实把太子逗乐了。
到了文华殿之后，太子的学业可比上书房繁重多了。
以前也就是读书读个一百二十遍，背下来，然后在汗阿玛跟前能讲出来就是了，都不用怎么动脑子。
现在可不行，现在光是看内阁的票拟典章律例就已经看得头大，更别提庞杂的政务。
这小团子刚来，就找了这么大个乐子，实愉悦了，情忽然就松快不少。
太子拍了拍的小屁股：“下来吧。”
兄弟俩手牵手往正殿走，太子问：“小七打算到毓庆宫住几天呀？”
“住……”小团子抬起头来看，“太子哥哥让小七住几天，小七就住几天。”
太子牵走进店内：“太子哥哥想让你一直住在这里。”
小家伙摆了摆手：“那不行，只太子能一直住在这里。”
太子随口问了一句：“那小七想当太子吗？”
“不想。”
“为什么？”
“我不要像你那么辛苦的读书。”
太子看笑：“对呀，小七快快乐乐的就好了，不能太辛苦。”
这时候，近侍们把胤佑的生活用品从承乾宫搬了过来。
太子又问：“小七是自己住在偏殿，是跟太子哥哥一起，住在正殿的暖阁里。”
说起自己住，胤佑就想起了狼外婆，立刻做出选择：“我不要住在偏殿，我要太子哥哥一起住！”
“好，那就跟太子哥哥一起住。”
兄弟俩用过晚膳，太子要去书房看书，胤佑也跟一起，并且占据了的书桌。
太子捧书本坐在旁边：“这是怎么？怎么突然变得爱学习了？”
小家伙唉声叹气：“阿玛罚我抄一百二十遍《为政篇》。”
太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被乌库玛嬷、汗阿玛皇贵妃捧在手里的小团子，也是会挨罚的。
小家伙自己在桌上铺纸，让赵诚研墨。
太子一看就觉不对，怎么把书案上的东西都挪到了一边，前后铺了两张纸。
太子立刻就明了的用意，立刻站起来想要往外走：“书房就让小七吧，我回寝殿去看书。”
“嗯？”胤佑一听这话立刻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的腰，“太子哥哥你不能走！”
太子失笑：“我为什么不能走？”
“阿玛规定我七之内必须抄完一百二十遍，我哪抄的完，你必须帮我。”
太子奈的摊了摊手：“我可帮不了你，谁让你犯错，挨阿玛的罚。”
“我只是看《西游记》的时候，被阿玛发现了。”
说到《西游记》，小家伙就来了兴致：“太子哥哥我跟你说，《西游记》可精彩了，我已经看到了观世音菩萨收红孩儿那里……”
“好了好了，”太子将抱上椅子，“赶紧抄吧，一百二十遍呢？”
胤佑自己抄了一段，太子便站在一旁看。小家伙字得非常不错，就是速度太慢了。凭这个效率，别说七，就算十七，也抄不完一百二十遍《为政》。
太子奈的叹口气，这个做兄长的不帮忙，恐怕小团子是没法交差了。
小团子是太子自己邀请来毓庆宫陪住的，能怎么办呢，只能帮一起抄书。
太子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四岁始，就由汗阿玛亲自蒙读书，到现在也快十年了，从来没挨过罚。抄书什么的，看大阿哥倒是抄过不少，自己从来没。
现在倒好，堂堂国之储君，竟然要帮弟弟抄《论语》。
太子抄书不是真的拿本《论语》抄，而是拿弟弟的字抄，因为得模仿的笔记。
兄弟俩一旦始动笔便不再说话，太子时不时要抬起头来看一眼对面的小团子。
发现这小家伙平时是个话痨，读书学习都静不下来，总是挨师傅罚。
现在让抄书倒是很专注，从头到尾连头都不抬。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玉柱从口进来，在太子耳边轻声道：“太子，马上就二更了，早些休息吧。”
“……”
太子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小家伙把笔搁下了，然后伸了个懒腰：“唉，好困，太子哥哥我想睡觉。”
在草原上的时候太子就见识过，说要睡觉，那是说睡就睡，随时要闭眼。
可是小家伙睡觉之前一大堆流程要走，喝牛『乳』、洗脸漱口、换衣服。
做完这些，小家伙可算躺上了床，太子将塞进被子里：“困了就快睡吧。”
本来是想把弟弟哄睡，自己再看一会儿书。奈何小团子就是拉不肯松手：“一起睡，太子哥哥我一起睡！”
“好好好，一起睡。”
太子拿没办法，只得放下书本，也躺上了床。
说来也奇怪，太子早已养了睡前读书的习惯。除了跟随汗阿玛巡幸塞外，每晚都要伴书本入眠。
今天抱小团子，倒是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可是睡到半夜，又忽然被身旁的动静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