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佑来到承乾宫的时候皇贵妃正在看书,看的就是那从他那里借去的《聊斋》。
他走到炕边坐下,皇贵妃从另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随问:“今天怎有空过来了?”
问完之后,她又低头继续看书,蒲松龄先生的故事写得太好了,引人入胜,让她总想把这个故事看完了再去跟儿子说话。
胤佑也没有催促,只是点了点头,见她低着头看不到,又说了句:“下学了。”
这时候,宫女给他端了盏茶上来,是加了冰糖的梅子茶,酸酸甜甜他最喜欢,顺带着放了一碟子坚果,给他打发时间。
家伙蹬掉靴子,盘腿坐在炕上开始剥松子。
他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皇贵妃,从他就觉得,自己的额娘和别人的额娘不一样。
别人的额娘喜欢聚在一起赏花、聊天、听曲儿、做女工。
他的额娘只爱读书,比上书房那些整改读书的皇子要喜欢读书,刻苦程度跟他的阿玛和太子哥哥有的一拼。
而且,他一直觉得自己额娘是一个学识和见闻甚至不输给翰林院那些师傅,自己问她什他都知,当然也有不知的,那些《四书》、《五经》里面的内容就有许多她不知的,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是胤佑感兴趣的那些知识,额娘都会细细的与他讲解,观点和角度都很颖,是胤佑在别人那里听不到的。
过了一会儿,皇贵妃终于看完了那个故事,抬起头来,发现家伙剥了一桌子的松子壳,旁边的碟子里装满了松子仁。
胤佑抬起头来,问:“看完了?”
“看完了。”
胤佑把剥了半天的松子仁推过去:“吃了吧。”
皇贵妃一脸欣喜的问:“这是专程给剥的?”
胤佑点点头:“不然呢?”
皇贵妃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那都舍不得吃呢。”
“吃呗,”家伙又从碟子里抓了一把,开始剥起来,“吃完了再给你剥。”
皇贵妃清了清嗓子,胤佑立刻抬起头来,紧张的问:“最近天气转凉,你这是受了风寒吧。”
皇贵妃摆了摆手:“没有,秋天天气干燥,嗓子有点痒。”
胤佑点点头,回头喊:“白姑姑。”
白『露』从屏风另一头转过来:“奴婢在,哥儿有什吩咐?”
“额娘说他嗓子痒,你让厨房给她炖些冰糖雪梨过来。”
“是。”
说着白『露』就退了出去,皇贵妃饶有兴味的看着儿子,她能明显感觉出来,自从那一场病过后,这个家伙对她格外注起来,而且总是从点点滴滴的细节处,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心她。
白『露』出去的时候,皇贵妃顺便也让屋子里的其他宫女一并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皇贵妃看了看儿子:“怎觉得你有话要跟说?”
胤佑点点头:“最近每天都去乌库玛嬷那里请安。”
皇贵妃表扬他:“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家伙又说:“缠着她给讲了许多故事。”
“她年纪了,就是想你和你阿玛多陪她说说话。”她忽然意识到,儿子不是要和她闲聊,而是要和她探讨个什问题。
“好吧,”皇贵妃端着那一碟子松子仁,一边享受儿子的照顾,一边和他闲聊,“说说看,你聊了什。”
“聊了好多,主要是聊战争。”
“战争?”
为最近和准噶尔开战的缘故,这两个字似乎成为了整个清国的热门话题,不仅是前朝后宫,就连京城甚至外省,家茶余饭后讨的也和这个有。
胤佑点了点头:“没错,聊起了的祖先,如何统一女真,席卷辽东,入主中原,评定三藩之『乱』。”
皇贵妃问:“那你听完之后是什感受?”
皇贵妃为他要说出什“自己也想像祖先那样热血激『荡』,驰骋沙场的豪情。”
可是,对面坐着的那个家伙说:“记得你曾经跟说过,中原地区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所学的《四书》、《五经》都是由这片土地的人民创而成。”
皇贵妃点点头,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
“在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前,春秋战国时期这片土地家也在不断发动战争,夺取更多土地和资源。”
“对,但是在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家想的是恢复生产,力发展农耕和经济,积极开展对外贸易,所有了丝绸之路。”
说到这里,家伙忽然跑题了:“敦煌,那该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吧,想去看看。”
“那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是曾经的边陲重镇,贸易中心。那里有莫高窟,有尘封数百年的佛教艺术,你抄了那多佛经,对佛教文化也有深入了解。有机会,你当然可去看看,不过……”
说到这里,皇贵妃停了下来。胤佑眨了眨眼,好奇:“不过什?”
“不过觉得那里现在应该已经被黄沙掩埋,你去了也很有可能什也看不到。”
家伙了:“没系,那就带着很多很多人一起去,把它挖出来。”
皇贵妃着摇了摇头:“那是算了吧,咱应该好好保护它,而不是毁掉它。”
“好。”他又剥了一堆松子仁放进皇贵妃跟前的碟子里,“的话题好像踏日,动不动就跑远了。”
皇贵妃:“这个比喻好可爱,咱把它牵回来吧。”
于是,胤佑又把他的话题像马一样牵了回来:“的祖先是狩猎民族,而蒙古人的祖先是游牧民族,他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时间长了,也想要安定下来,所他都看中了这片地。”
皇贵妃觉得很有意思,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不满九岁的儿子中说出来的。
“对老百姓来说,无是咱满人当皇帝,是蒙古人当皇帝,都是外族人,没有区别的。他该骂就骂,骂完了照常生活。对他来说,这个天下姓什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他过上更加安定富足的生活。”
皇贵妃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着摇了摇头。
胤佑挑眉:“你觉得说得不对?”
“不是,是好奇,你是怎总结出这样的观点来的?”
胤佑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皇贵妃把碟子里面的松子都吃光了:“不错,看来书没有白读。”
胤佑继续说:“圣人都是反对战争的,但圣人也说过‘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老百姓也没预知谁做了皇帝能让他安居乐业,所,让来他选吧。”
“觉得那个蒙古人不会比阿玛和太子哥哥当皇帝当得更好。”
皇贵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是不是考虑得太多了点。
正要说话的时候,又听家伙说:“所,一定会打败他!”
“唉,你等会儿吧。”皇贵妃赶紧打断他,“要打败他,那也是你阿玛去打败他,你跟着添什『乱』?”
胤佑把手里的松子壳往桌上一拍:“那怎能是添『乱』呢?往了说,要保护你,保护乌库玛嬷,这里是的家,不能别人随便跑到咱家里来,把咱赶出去吧。往了说,战『乱』势必会让百姓流离失所。咱又不抢他的地盘,只是把他赶回到他自己的地盘去。”
“你?”皇贵妃比划了一下,“你就这高一点,人家一个能打五个。”
家伙微扬起头:“你别看可爱,像他那样的,一个能打八个!”
“是是是,你不用动手,就能萌死他。”皇贵妃敲了敲炕桌,“你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吧。”
家伙咬了咬牙,脸上的神情颇为不服气:“白姑姑!”他的声音又渐渐地了下去,“额娘让你进来把桌子收拾干净。”
趁着下人没进来,皇贵妃想起来,又对胤佑说:“七,咱刚才聊的这些,你可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尤其是你阿玛和太子,记住了吗?”
这是他之间的规矩,胤佑点了点头:“记住了!”
一个月之后,索额图和佟国纲的谈判团队回到京城。既然康熙下了旨意,无如何不肯割让土地给沙俄,那谈判也没继续进行。
尽管康熙用切断一切贸易往来威胁对方,但沙俄现在也不买他的账。虽然和清的贸易利益是俄国沙皇割舍不下的一块肥肉,不过,这边生意做不成,和准噶尔那边做也不是不行。
于是,现在清帝国的形势非但没有丝毫扭转,反而愈发不利。
然而,更的打击在后面。
不久之后,清军将阿尔尼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一个让康熙勃然怒的消息。
他带出去的两万军士几乎全军覆没,与他一并出战的另一位将领已经战死。
在朝堂上,阿尔尼用“军退”、“先”、“亦退”、“遂敛兵归”等字样淡化清军的惨败,将清军失败的原归咎于:“准噶尔多火器,而火器兵未至。”
这一场战役从黎明打到午后,清军几乎一致被准噶尔的军队压着打,人员伤亡不计其数。阿尔尼狼狈而逃,全数辎重皆被敌军缴获。【百度百科】
准噶尔为什多火器,是沙俄在后面向他规模出售武器,否则就凭这个西部蒙古部落,每天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他除了放放牛羊,也没有什别的产业,哪里有制造火器的能力?
朝堂之上,诸位臣又开始互相埋怨和推诿。先前认为应该把尼布楚割让给沙俄的那帮臣站了出来,说如果当初不是这坚持,俄国人也不会出售武器给噶尔丹,兴许这一场战役就不会输。
但是反对的人也有话说,时间这短,这批火气定然不是谈判破裂之后才卖的,人家两方要做生意,这谁能管得着。就算让出尼布楚,那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康熙听得脑仁疼,他并不系之前怎样,现在讨这些都是马后炮。
噶尔丹都已经打到了家门,距离京城不足千里的位置,这里是帝国的心脏地带,怎能容得下厄鲁特人的威胁。
噶尔丹南侵的消息传到京城,眼看就要过年了,没想到,蒙古人先打到了家门,百姓首先慌『乱』起来,这个年过不过了?
家纷纷做出回应,有的趁着这个时候,掉店铺,举家出城。
恐慌就好像会传染一样,一时间谣言四起,准噶尔军全都是精锐铁骑、个个都有沙俄提供的先进火器,仿佛明日就要攻打至北京城外。
毕竟是经历了一场激战,就算噶尔丹取得阶段『性』胜利,他的蒙古军队也有不同程度的折损。
况且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并不利于战。
键是,这个位置离京师很近,但是距离她的厄鲁特蒙古很远,补给和增援都要比他更快更容易。
于是,他只敢在长城外驻扎起来,耀武扬威,并不敢往前行进。
此时,虽然不敢说,也不敢表现出来,但整个皇宫谁不是人心惶惶,若是噶尔丹真的攻入京师,甚至攻破紫禁城,那他这些女眷要怎办?
倒是七十好几的太皇太后一点也不担忧,该吃吃该睡睡,该礼佛礼佛……
皇帝是她选的,也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老太太对她这个孙儿的能力一点也不怀疑。
她坚信,玄烨守得住京城,守得住清国的江山。
天气越来越冷,塞外早已经下起了雪,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准噶尔军更是不敢轻易进攻,但要他就这样撤回去,噶尔丹又不甘心,只能冒着雪天气,将军驻扎在乌兰布通山顶。
宫中一切如常,就算兵临城下,该过的年是要过的。
腊八这天是胤佑的生日,但除非跟阿玛一同外出,否则,书可不读,该练的剑是要练的。
这天清晨下了点雪,九岁的少年把剑舞得气势磅礴。随着他的动,雪屑飞扬在空中,又在他的周围簌簌落下,画面美得像一幅画儿。
胤佑在院子里舞剑,傅先生在廊下喝茶。热气腾腾的一壶碧螺春,扑面而来的清香混合着雪的清冷,直往胤佑鼻子里钻。
这时候,他听到师父苍老铿锵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吟』:“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这寒冬腊月的,胤佑累出满头的汗,他师父倒是兴致不错,又是品茶又是『吟』诗。
一套剑练完,胤佑挽了个剑花,把七星收起来。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廊下,傅先生看着他了:“十岁了。”
“九岁。”
“虚岁不就十岁了吗?”
“过的是周岁?”
这年头过周岁的人不多,傅先生倒是颇为好奇:“为什?”
“晚一年长,不好吗?”
傅先生了然的点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怎会愿意长呢?
他在身上摩挲半晌,胤佑问:“找什?”
“给你带了个礼物。”
胤佑低头一看,礼物是真的,就是个红丝绳打的剑穗子,也不说弄个玉佩或者平安扣什的,就那坠在剑柄后面,总感觉怪怪的。
胤佑问:“这……好看吗?”
“好看,”傅先生反问,“哪里不看?”
胤佑也不跟他争辩:“师父说好看,那自然是好看的。”
傅先生负手而立,又看着他了:“这把剑太轻了,为师给它加一点重量。”
胤佑颠了颠手里的七星,这虽然算不得重剑,但也不至于“太轻了”,和宫里收藏的其他名剑比起来,是颇有分量的。
家伙便也意有所指的问:“什重量?”
“人命。”
胤佑继续问:“不能杀人吗?”
“能。”
“那给系上这个。”
“为师希望你对生命多一分敬畏。”
“……”
“行了,今日既是你的生辰,也是你母亲的受难日,去好好孝敬她吧。”
这意思就是今天放假,胤佑听懂了,回身就进了屋,把剑丢给赵诚,让他吩咐人烧水,他要沐浴更衣。
洗完澡换好衣服,胤佑便来到了隔壁院子。
下人见了他,纷纷请安。胤佑三两步直接冲进了屋内。
“六哥!六哥!六哥!”
六阿哥从书桌后抬起头来,虽然今天腊八节,上书房听课一日,但一百二十遍读书是少不了的。
“七?”六阿哥看他一眼,又埋头继续,一边心不在焉的盯着书,一边问,“怎了?”
胤佑冲过去,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拍到旁边:“别看了,走走走。”
六阿哥被他拉着手就往外跑,贴身近侍赶紧拿了斗篷追过来。胤佑一把接过,抖开,给他六哥系上。
六阿哥问:“去哪儿?”
“去慈宁宫。”
六阿哥被他拽着手,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去慈宁宫做什?”
“给乌库玛嬷请安,你不去吗?”
“去,当然得去。”
出来的时候,又碰到了八阿哥,及正好过来找他一起玩的五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保泰。
于是家伙一起来到慈宁宫,太皇太后刚准备用早膳,看到家伙了,呵呵的让他坐下陪自己一起吃。
胤佑吃了一碗腊八粥,配上春卷、煎饺和油条,撑得差点走不动。
用过早膳,他又去书房那边翻了经书,坐下低头念诵起来。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坐在一旁,手里捻动这佛珠,静静地听他念诵。
除了五阿哥,其他人虽然学了些蒙古语,但并不精通,更何况这种佛教经文。站在一旁听了半晌,也不知他念的是什。
但在太皇太后跟前,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而是安静的候在一旁,听他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