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正殿里的嬷嬷瞧见我们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行礼,我托住她的手,温和的问她:“两位老太太呢?”话是蒙古语,跟随太后多年的老嬷嬷们大部分出身蒙古,果然听见家乡话,嬷嬷笑容亲切的回我:“在后头打马吊呢。”
出了门,我问敦恪会不会蒙古语,敦恪摇摇头说不会,公主所里的女夫子教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管家账本礼仪规矩,但言语方面不如阿哥所和尚书房的音达,据我所知,胤祥他们兄弟不光会蒙古语,各族的语言均有涉猎。
胤祥显摆的说:“回去后我教妹妹。”
平时敦恪不觉得,被这么一说,怪不好意思的,正想答应叫我拦住:“你那两桶水的水平别带坏你妹妹,我想着回去找你汗阿玛说说,让敦恪去尚书房听几节课。”
敦恪一惊。
胤祥已经大叫起来:“去尚书房?”
“不可以吗?”
面对我的质问,胤祥呐呐:“没有……”
胤祥忧心忡忡,担忧敦恪成为众矢之的,而敦恪则毫不在意,接受良好并且抱有几分期待,她变得勇敢,盛宠在身的额娘,简在帝心的兄弟,她隐约领悟到我的意图,欣然接受。
两老太太打马吊,围了一圈看牌的人,上家坐着宜妃下家是德妃,听见打千太监唱礼,搁下棋子牌,脸上带着笑:“你可算是来了,再不过来,哀家要请皇帝去找你了。”
我往她跟前一凑,亲昵的挽起老太后的胳膊,笑道:“瞧您说的,我呀,恨不得天天住在您这儿,清静自在,多好呀。”
“嘴甜,快拿奶糕糕来堵她的嘴。”
笑笑闹闹,祖玛嬷搁下牌子,德妃起身让开位子:“妹妹快来。”往日都是我和别人给老太太喂牌,没想到德妃今儿来的早,赶了趟巧,她也识趣,我笑了笑,坐上去:“还得麻烦姐姐给我看牌。”
德妃坐在我身边,璎珞晃动,细细作响。
胤祥和敦恪两孩子搬了张绣凳,犹豫间见我指着太后说道:“过去给你们玛嬷看看牌。”扭头就坐在太后身边去了。
太后笑呵呵的问我:“这是十三和十五吧?”
温软慈祥的笑容后是陌生的两个数字,老人家其实什么都记不得,还得多亏嬷嬷的提醒,心知肚明的胤祥和敦恪装傻充愣,摆出孝顺的姿态,承欢膝下。
德妃忽然说道:“和亲的事儿下来了?”
她就在我旁边,说话声音温温柔柔,清风拂面,像是询问又像是闲谈,原想着我和玄烨关系好,和亲的事儿久久不定,后宫有女的妃嫔忧心忡忡,皇帝久不亲近后妃,四妃虽然位高权重但年老色衰,故而想从我这儿打听一二。
牌桌上安静下来。
宜妃搁下牌子,说:“温宪的亲事十拿九稳,你放宽心便是。”佟佳一族狂妄自大,连郭络罗都不放在眼里,要不是她和我联手,隆科多那个小兔崽子说不定还在紫禁城逍遥快活呢。
宜妃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垂下眼帘,饱满的红唇勾起爽利的笑容。
眼波流转,和我交换一个眼神,彼此相视一笑。
急什么,佟佳氏是没撞上枪口,来日方长,阿玛的仇不是一个隆科多可以弥补的。
察觉到我们的眉眼官司,祖玛嬷扶养我和宜雅,岂能不知我俩的意图,微微叹气,却也不阻拦,儿孙自有儿孙福,阿额图混了一辈子,临到死却还有两个好女儿给他报仇。
得到宽慰德妃非但没松口气,反而更加忧愁。
温宪嫁给佟佳,本是下嫁,公主为君驸马为臣,公主为尊驸马为卑,都是定好的,但她原本是先后身边的粗使宫女,不管其中恩怨情仇何种缘故,旁人眼里,她德妃身上始终存在佟佳一族的烙印,温宪嫁过去,便矮了一截,说话办事拿捏的不好。
女儿能留在京城,嫁的又是文武双全的勋贵子弟,本是件美满的姻缘,坏就坏在对方是佟佳的嫡子。
一时间,满心纠结,百转惆怅。
竟忘了身处慈宁宫,神态外露,倒让我们好生暗地嘲笑一番。笑着笑着,宜妃眼里带出几分泪光,温宪留京,敦恪远嫁的几率太小了,玄烨偏宠我,明着放出话说不会让敦恪远嫁,剩下的适合的公主就只有养在她膝下的温恪,温恪虽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但自幼养在膝下,性格活力爽利,投了她的眼缘,本想着替温恪谋个好亲事,没想到横里插进个和亲的事儿,世人都道她心狠手辣,连养女都能出卖,却也不想想,贵为四妃,她已经走到了巅峰,再想更进一步无异于难于登天,又何苦出卖女儿?
无非是提前知道无法扭转局面,想替温恪博个识大意的好名声。
我叹了口气。
老太后笑起来:“好端端的怎么都叹起气来?”一连叠声问了两遍,后妃恐惹她不悦,挤出笑容奉承了两句,出身草原的老人家心心念念的故乡没有丁点不好的,能嫁回草原是天大的好事儿,求都求不到的亲事儿,你要是跟她讲什么异国他乡水土不服,保不齐一大耳刮子吧唧一下甩脸上,抠都抠不下来。
老太太修身养性多年,是信佛不假,但你真把她当佛爷就大错特错了。
熬过顺治寒冬,熬死董鄂妃,熬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身上沉眠草原女人的烈性,凶狠和暴脾气。
“前几日去探望惠妃,说她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外人,我便又回来了,路上碰见大阿哥,可惜了好端端的一个孩子,瞎了一个眼睛,往后的日子倒是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