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驾翌日准时出发,阴雨绵绵,辘辘远听。仪仗在雨中行进速度稍滞,晏珩没有弃马,与护驾的御林军一样,披着蓑衣,在天子的金根车旁拱卫。
陆婉挑帘远眺,只见周遭的侍从一如天上阴沉的云海,遮天蔽日,不见光彩。斜风细雨,打在动作整齐划一的御林军锃亮的甲胄上,泛出茫茫的色。
“有什么好看的?”帘起风穿,车中衣裳单薄的晏琦忍不住打个寒颤,“我在京中待不了几天了。你不趁现在多看看我,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再见。”
陆婉闻声放下车帘,转过身来,仔细地盯着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
晏琦被她莫名的眼神看得心慌:“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我就认真看,你笑什么?知道的呢,你看晏珩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眉目含情。不知道的呢,以为我长得很勉强,让你只能强颜欢笑。”
“怎么会?”陆婉见她鼓起双颊一副赌气的模样,无奈地笑道,“我只是想跟你说,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晏琦冷哼一声:“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不蠢。朝堂恩怨会波及到我,但不是现在。有一天乐一天吧!”
不懂事的小孩,口中偶尔也能蹦出来一两句颇有道理的话,陆婉点头附和道:“是,人活着总要往前看。不管他们怎么争,总归顾忌着皇祖母,不至于兄弟之间刀剑相向……”
车驾与来时一样,照例在行宫驻跸一夜进行休整。晏琦去上林苑时,风尘仆仆跑了一天的马,所以还未泡过行宫的温泉。这次甫一下了马车,就缠着陆婉陪她一起泡温泉。
晏琦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丝毫没有被大夏“脱衣见夫”的礼法所缚。况且,与表姐共浴,在她看来井无不妥,反倒是关系亲近的表现。
所以她挽着陆婉,言笑晏晏地站在晏珩面前:“太子殿下,您不会这么小气吧?”
在这方面,晏珩自忖,自己当然不算大度。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实施的计划远比这要残忍的多,她便不由自主的心生愧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婉任由晏琦缠着,见晏珩垂眸,一语不发,以为她在吃味,眉梢眼角皆是一弯:“殿下,琦儿觉得新鲜,又不喜欢婢女服侍。臣妾陪她去泡一会儿,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太子殿下?”
陆婉话落,晏琦又唤了一遍,晏珩这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向画中走出一般的两人,淡淡一笑:“只要阿婉开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堂姐一起泡温泉这种小事,孤不会在意的。”
陆婉认识晏珩两世,自然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看向自己时飘忽的目光,凝滞的神情,都叫陆婉生出一丝隐忧。
晏琦听晏珩如是说,着实用心夸了一番晏珩:“殿下大人大量、虚怀若谷,那我们就先走咯!”
“嗯,孤正好也有事要忙,晚膳就劳烦堂姐陪阿婉用了。”晏珩恢复了神色自若,微笑着目送晏琦与陆婉离开。
一身宦官打扮的蔺忱跟在陈良身后走了过来。他毫不避讳地抬起头,顺着晏珩的目光望向领着婢女远去的二人。
“殿下……”
晏珩面上的笑容一僵。
“太子妃殿下果真当得起‘誉满京华’四个字,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淡薄的幽香残留在风中,蔺忱压下腰,在晏珩身侧恭敬道,“有舍方有得。如此,倒也不算折辱殿下。”
秋风灌喉,晏珩一更,哑声道:“是孤……要折辱了她……”
汤泉温暖,满室萦香。开凿的温池四壁,都贴上了温润细腻的青田石。晏琦顺着玉阶滑进温软的水中,舒缓细密的感觉随着渐沉的身躯遍布全身。
陆婉井未与晏琦同池而浴。汤泉宫里有大小汤池之别。小汤池虽一室多个,却不通池水,间隔屏风。只能借着烛光,看见邻池绰约的影。
“沐浴不用烧水,汤泉是个好东西。”晏琦惬意地闭眼,由衷地感叹道,“父王总是念叨,长安繁华,街道整阔,道路平坦,倍富于魏都大梁,我不信。”
“如今来了一趟,走遍大街小巷,看到汇聚在京城里五湖四海的商人,酒楼瓦舍里各式各样的吃食,才算明白。”
“连随便一个落脚的行宫都有这么新鲜的温泉,可见做皇帝的确比做王侯舒服。也怪不得,他们要为了那把椅子争得头破血流。”
“祸从口出,嘘——”陆婉听她这般不设防,忍不住提醒道,“哪怕这里没有别人,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这墙不是很厚吗?”晏琦不以为然,但又怕陆婉觉得她敷衍,补充道,“谁那么无聊,会听我们的墙角?我不说就是了。话说……”
晏琦顿了顿,扑了扑自己池中的水:“太子殿下真的那么容易吃味吗?都是姐妹,为什么跟我一起沐浴,还要跟他请示?”
“按理来说是不用……”陆婉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一本正经地说,“殿下虽然老成,但年龄毕竟放在那,小孩子心性还是有的。何况她偶尔吃味,我会觉得更有生气。”
晏琦不能再赞同了:“那倒是,我见晏珩,多数情况下他都板着脸。对我只会皮笑肉不笑,想起来就头皮发麻。真是……浪费了那么俊的脸……”
“不过……表姐这么好看,晏珩长得也凑合,你们以后的孩子,定是天生丽质。”晏琦思维跳脱,本是好意,却不偏不倚,踩到了陆婉的痛处。
“或许吧……”陆婉阖眸,将身子往水中沉了沉。氤氲的水汽打湿了她盘起的发丝,长长的鸦睫。她靠着温润的池壁,忍不住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