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说……”
“不错。”
晏珩的话不长,透露出的消息却不少。饶是晏珩开口前陆婉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对方亲口告知事实还是有些难过。
“青云直上的蔺忱,已不是那个卖艺谋生的落魄子弟。他要休妻,也是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陆婉听罢,神色愈发淡漠,“难道在他一无所有时陪伴的元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这孤可不知道,孤又不是蔺……”窥见陆婉的脸色越来越冷,晏珩顿觉大事不妙,“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寻常。不过阿婉放心,孤没有那种想法,只会一心一意地待你。”
陆婉冷笑道:“哦?一心一意地待我,三心二意地待别人?”
陆婉毫不客气地划拉了一下颂声的弦,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正襟危坐的晏珩:“昨日你留宿江府,可曾去看过曹娥?”
“未曾,”晏珩心虚道,“不过,曹娥碰巧遇到了孤。”
“……”陆婉闻言,一语不发,移步至晏珩书案前,垂眸去看她方才所作之人。
薄绢上勾勒出的面容,她再熟悉不过。晏珩笔下的线条带着她骨子里的凌厉,铁划银钩,画自己时手腕稍懈,刻意柔和了不少。寥寥几笔,就描出了美丽的轮廓。眉如远山,目似辰星,孑然而立,半点没有方才指挥她抚琴之态。
陆婉不由纳闷:“殿下这画,与方才的我,有何关系?”
画中的陆婉,除了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衣裳头饰,皆无相似之处。墨迹浓淡相宜处,可见绢上陆婉眸中含情脉脉。
晏珩用镇纸将绢压好:“孤不擅丹青,是你走后才学的。你走的突然,宫中并无你当时的画像。唯一的一张,还是画师在封后大典时所作。藏在府库里,宫人存放不当。等孤想到它,找出来时,阿婉的脸已是模糊一片。”
“索性,孤就学着临摹,想着等哪天,学有所成了,再为你添上五官。”
“可是年与日去,孤实在记不清你的脸,偶尔梦见,也多是你孤寂的背影。或者,面上总是笼着朦胧的光,恍恍惚惚,无处下手。”
“重生之后,见到真真切切的阿婉,孤就想,先弥补这个遗憾。”
陆婉颔首,对上晏珩闪烁的双眸,正色道:“殿下,我始终认为,前世今生,应当泾渭分明。珍惜眼下,过好我们所拥有的时日就是。”
晏珩郑重其事道:“孤已经在珍惜了……”
前世今生,泾渭分明……
蔺忱想不明白,为何一举两得的秒计,晏珩一直悬而不决。回京之后,去了一趟江府,再次召见自己时,黑着一张脸,拒绝了之前的提议。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臣子,要有为人驱策的自觉。
“孤打算按兵不动,毕竟太后寿节后,魏王与荆王就会离京。”晏珩轻轻敲击着沉香木案,笃笃之声有一下没一下,叩在蔺忱的心上。
书房中依旧只有他们二人,与之前不同的是,建章宫的书房宽阔明亮。空出的清室内,两侧的烛树光芒煜煜,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蔺忱能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一声胜盖一声:“殿下,微臣……”
“你有异议?”晏珩骤然收手,敲击声戛然而止。她一改方才的怡然自得,目光锐利地盯着蔺忱。
氍毹厚重,落脚无声,但蔺忱清楚地感觉到,晏珩起身了。
“微臣不敢……”蔺忱压低了身子,模样恭顺极了。
“蔺忱,太子妃是孤的妻子,唯一的妻子。孤想了又想,妻子终究不是棋子。制衡外戚的办法多的是,没必要牺牲太子妃的清誉。”
“何况,孤是她的丈夫。平民的妻子受辱,丈夫是如何自处的,你应当比孤更清楚。”
晏珩面沉如水:“夫妻一体,太子妃,不是孤的登天梯。”
“是。微臣一时糊涂,还请殿下切莫放在心上。”蔺忱欠了欠身,道,“既然殿下不愿这样做,微臣另想他法。”
“不必,待魏王、荆王离开京城以后,孤打算请旨重新办官学。”
晏珩踱至蔺忱身侧,徐徐道:“前朝覆灭以来,大夏休养生息五十余年。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太宗一朝方重溯。但国无成均,学少明师,不能养天下士。所以外戚势强,天子实孤。”
“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是不幸陡生,孤纵然养望在前,也负‘少主’之名。亲临朝中,免不了处处掣肘。设立太学一事,迫在眉睫。”
蔺忱闻言,俯首道:“殿下英明。”
晏珩的一席话,听得蔺忱心生敬畏。能够坐在储君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蔺忱比晏珩虚长五岁,自是恃才傲物,宁可于得月楼卖艺谋生,不肯应富商之邀,伴读于纨绔。非是他自命清高,而是道不同者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