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自然有永续两国情谊之意,不过……”晏珩保持微笑,“既为兄弟之邦,应该礼尚往来才是。贵国多年来而不往,是否不太合乎情理?”
伊谷鞬抬头,与主位上的晏珩四目相对。见对方黑白分明的眸下暗流涌动,他微微一愣,旋即,似笑非笑地接:“殿下这是什么话?小王这不是来了吗?漠北贫瘠,多不毛之地,所以两手空空而至。”
说着,他整了整右臂箭袖的袖口,漫不经心道:“不过单于的三十万子弟可是横刀立马于边,以待夏国之礼。难道这样,殿下还觉得,我匈奴不够重视与大夏的情谊吗?”
“蠡王说笑了……”晏珩咽下不甘,面上无半分不快。
如今的大夏,尚没有做好对敌的准备。匈奴举族皆可战,是没有老弱妇孺这一说的。一望无垠的原野是他们纵马驰骋的草海,来去如风,行踪不定,难以捉摸。
而夏主步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出兵的铁律。行军速度迟缓,难以媲美草原骑兵的灵活。晏珩清楚,在属于大夏的北疆铁骑与弓弩营没有诞生前,是不能和匈奴硬碰硬的。否则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得不偿失……
庆安十七年,武宁十年,这中间,可整整隔了十三年。需要韬光养晦的不仅是她,更是整个大夏。
“噗——”
晏珩怔忡之间,台下胜负已分。匈奴的武士仗着身强力壮,将夏营中自告奋勇的军士死死压在地上。那被压制的士兵额颈青筋暴起,憋得满面赤红,正狠命地挣扎着。
“好!好!好!”观战的匈奴人个个兴致高昂,挥举挎刀,为坐在夏人身上放肆大笑的族人喝彩。
伊谷鞬眯了眯眼,满意地说:“太子殿下,看来现在,还是我匈奴更胜一筹啊!”
“匈奴武士的勇猛孤已经见识到了,比试点到为止。”晏珩望向台下呼吸逐渐急促,体力明显不继的夏军将士,高声道,“来人,赐两位勇士彘肩卮酒。”
谁知台下的匈奴武士并未理会,见蠡王伊谷鞬没有表态,也不谢恩。骤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量,赤膊上青筋暴涨,咬牙使死力。
被骑在身下的夏人早已精疲力竭,掐在那匈奴人腕上的手一松:“咳……咳……你……”
“你做什么!”
“点到为止!”
“快放手!”
围观的士兵群情激愤,但主将在上,军令不发,只能高声呵斥,不敢私自上前去拉。只能捏紧手中的长矛,愤怒地盯着那人。
倒是一众匈奴人在旁高呼:“杀!杀!杀!”
“蠡王殿下!”晏珩见状,面上已露不快,“你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殿下有所不知……”伊谷鞬端起空杯,身侧的亲卫毕恭毕敬地替他满上。
清酒如水,绵香沁脾。
伊谷鞬举杯送至鼻前,陶醉般闭上眼睛一吸,而后缓缓睁开,漫不经心道:“我匈奴勇士之所以能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是因为每一次比试,都是生死搏斗。这是草原上原始古老的习俗,便是尊贵的单于,也不能阻止他勇猛的将士,处置战败于他手中的蝼蚁。”
咔嚓——
令人牙酸骨裂的一声转瞬即逝。晏珩拂袖起身,见那夏营中毛遂自荐的勇士,已被粗暴的匈奴人硬生生折断了脖子,咽气了……
那眨眼间夺去切磋之人性命的匈奴武士傲然起身,高举双手,与士气高昂的同伴示意。对周遭锐利的目光,视若无睹。晏珩敢肯定,若是目光如箭,此刻那人已被四周执抢持戟的大夏将士射成了筛子。或许,她一人的怒火就足以将他钉死。
“吾王,尔丹将为您立于不败之地。”胜利者耀武扬威地走上前来,挑衅般望向主位上的晏珩。而后,他转身面向伊谷鞬,右手抚着胸口,深深鞠了一躬。
晏珩冷眼旁观,在尔丹轻蔑的目光掠过自己时,胸中火气顿生。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忍字头上一把刀,大夏需要忍,她亦需要。
伊谷鞬泰然自若地坐在那,举杯浅尝一口,戏谑道:“真正的勇士只有一个,胜出的是我匈奴人。比试虽说是点到为止,失手错杀之事,也是常有,殿下何必动怒?”
“失手错杀……”晏珩沉了脸,“好一个失手错杀。蠡王麾下果真出勇士,来人,赐这位勇士酒肉!”
“唯……”
“等等!”伊谷鞬闻言挑了挑眉,“大夏的酒太绵软,远不如草原上的浊酒爽烈,怕是我匈奴的勇士饮不……惯……”
“甜淡的蜜水也会醺人,蠡王殿下喝了这么多,怕是已经有些醉了。”晏珩见他身形不稳,握不住的铜樽轰然落地,清酒撒了他自己一身,这才面色稍霁,振声道,“来人,赐酒。”
……
伊谷蠡醒来时,金乌已然西沉。他晃晃悠悠地自榻上坐起,环顾着陌生的房间。自是身处一应俱全的雅室,香炉里焚着凉薄的瑞脑,兽口中吐露出袅袅青烟。
见屋内无人,他微滞的双目骤然恢复清明。起身,步伐稳健,落地无声。
“来人!”
伊谷鞬开门高呼,忠心耿耿地亲卫躬身行礼:“蠡王。”
“尔丹怎么样了?”伊谷鞬微眯着眼,语气不善。
亲卫肃了肃,道:“尔丹还醉着,正在外面的客房里呼呼大睡。夏国的太子,并没有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