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地垂下，夕阳洒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形成一束束浮华却忧郁的影子。葬礼之后还有个接待会，然而白亦铭却拉着她提前离席。此时，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车内却寂静无声。韩思若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不由地瞥向那个驾驶座上的男人。她一直以为白亦铭是个很简单的角色，可是有的时候却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她心里不踏实，盯着车内卫星定位系统的屏幕，猜测他们的目的地。

白亦铭开的是一辆真正的bentley，漆黑如子夜的车身，孤傲得像是裹着一席黑夜的中世纪古堡领主。略略中古式的车灯设计结合了流畅的车身曲线，飞驰在晚霞里如同疾驰的闪电。韩思若不打算猜测这辆车子的价格，但是的确欣赏车子的性能。他们一路从遥远的墓地回到市区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分钟。

白亦铭停车在“红珊瑚”后面的巷子里，他下了车子，很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果真是‘红珊瑚’的忠实客户。他们甚至给你一个专用门吗？”韩思若发现他们并非从酒吧正门进入，而他手里有一把钥匙。

“呵呵。”白亦铭懒懒地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这家店的半个老板，你会相信吗？”

韩思若挑起眉毛打量了他一眼，心想她是不是小看了眼前的男子。不过考虑到白家的背景，给他些钱开个酒吧也并非难事。

“相信。”她眯着眼睛回答。

他的唇角很轻地弯了弯，最终却只是微笑。他打开偏门，带她走了进去，落座在靠窗的沙发前。

“红珊瑚”还是像以往一样，黑色的大理石咖啡桌与白色帆布软沙发组合成一块块方型的天地，看上去仿佛是座规整冰冷的黑白迷宫。不过头顶洒下来金柔的光线，又使得神秘而冷硬的气氛里夹杂了一抹难得的温柔。

白亦铭在巴台前跟酒保聊了几句，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杯波本威士忌。

“四玫瑰。”他将酒杯放在咖啡桌上，“希望你喜欢。”

韩思若浅酌了一口，皱起眉头道：“不喜欢。虽然名字很好听…”

他悠闲自如地倚在沙发里，颇为有趣地打量她的表情，“既然不能喝酒，上次又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同事之间的应酬总是少不了的。”她耸耸肩膀，又反驳道：“而且我不是不能喝，只是不喜欢。”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狭促地点点头。

“倒是你…”韩思若放下酒杯，没好气地说：“你离开葬礼就是为了来酒吧？我早该猜到。明天纪老不知道又要说什么了。”

“你管他干吗？他说就让他说好了。”

“总裁…”她一顿，无奈地说道：“白总，你不是不知道董事会上的事情。如果不是白家拥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其他股东恐怕早就要投票罢免你董事长的职位了。现在股市虽然渐渐稳定，但是还很难说，再加上‘华新’的事情令这个销售季的价格上调…”

“看来我该给你加薪。你为我工作如此尽心尽力，还真是让我感动。”白亦铭咧着嘴笑着，倾过身子慢慢地说：“爸爸和大哥刚去不久，股市的波动再所难免。至于‘华新’，国内整个电子业都会因此而调整商品线，并不只有白氏。当然，我也不是说什么都不做。”

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这样有条理的分析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他放下酒杯，抬起狭长的眼睛，揶揄道：“万能助力，这个时候你该接上几句建议，是不是？”

“我和纪老讨论过这件事情。对于‘华新’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借此融资这家企业，在将来的市场竞争上会占极大的优势。”

“融资‘华新’？”

“是的。但是考虑到董事会的不信任，唯一的方法是由总裁私人出资。但是这个方法风险又比较大…”

白亦铭静静地听着，端起酒杯放在唇边，却没有喝下去。黑色的咖啡桌上放着扁形的白瓷花瓶，几根红豆枝弯曲地伸了出来，深酽浓烈的红色与漆黑的桌面形成鲜明的对比，有几分触目惊心的美丽。韩思若从花瓶的阴影里望过去，他映在落地窗上的神色近乎冰凝，窗外几辆车子呼啸而过，一抹难解的光芒在他低垂着的眸子里流星般转瞬即逝。

“白总？你…需要我给解释一下吗？”

他缓缓地抬起眼睛，唇边延出一抹很淡的微笑，“不用解释了。一切就按你的计划照做就好。”

是吗？虽然他经常这样对她说，韩思若却敏感地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异样。她还想要追问，却被打断。

“稀罕！你竟然带了人过来？”

她抬眼望去，从吧台那边娓娓走来的女子正朝他们两人微笑。那女子身着殷红色的丝织长裙，趁着身后黑白的装潢，仿佛滞瑟背景里蓦然走出来的美丽仕女，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如果要韩思若去猜，她大概是三十五岁的样子，可是微笑着的眸子却又看不出年龄。她走过来坐在白亦铭身边，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一边莞尔与韩思若说：“亦铭会带朋友来这里，我倒真是头一次见。这位是…”

“韩思若。”韩思若上前与那女子握了握手。

“严卿卿，‘红珊瑚’的半个老板。”

红颜知己吗？韩思若看到了白亦铭眼中的温和，心想她大概知道了他开这家店的原因。

“她是我的助理。”白亦铭说道。

“助理啊……”严卿卿若有所思地看了白亦铭一眼，眼神里略略闪烁的猜测。

不知道什么时候“助理”这个职位总是有点暧昧的色泽，尤其是在白亦铭身边。韩思若感到一丝丝的尴尬。或许她该尽快离开，以免严卿卿误会自己和白亦铭的关系。她并不想纠缠在白亦铭的私人生活里。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手却又被白亦铭按下，“别走，她是我干妈。”

他起身走向吧台，“我去给你拿杯果汁。”

干妈？韩思若惊讶地回头看着严卿卿。

“呵呵！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不过你的表情我会当作赞美。”严卿卿温柔地注视着韩思若，双手叠在膝盖上，“我和亦铭的母亲本是姐妹。虽然名义上是干妈，但是他向来叫我严姨。”

白亦铭的母亲？韩思若立刻记起白亦铭并不是白太太的亲生儿子。至于他的亲生母亲，据说已经去世，但是外界知道得并不多。韩思若心里十分好奇，但是不知道问起来会不会有点唐突。下意识地，她心里有了些猜测，便套话道：“颜小姐这间酒吧颇为独特。我听说‘红珊瑚’这个地方几十年前就颇有名气，颜小姐接下这个地角而不改变名字是有特殊原因吗？”

“亦铭也许你提过。”严卿卿掩嘴笑道：“二十多年前，坐落在此的‘红珊瑚’是本市最有名的舞厅。我和亦铭的母亲也是在这里工作而认识的。也许是纪念吧，所以没有改名…”

他的母亲是舞女？韩思若心中微微一怔。

“这个孩子…”严卿卿望了一眼远处的白亦铭，有些伤感地问道：“他今天不好过吧……”

“他？”韩思若一时之间不知道她问得什么意思。

“他呀，每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喜欢来这里，一呆就到清晨，也不管宿醉多伤身体。”

韩思若听到这里便明白了些，眼神转向白亦铭的背影，微微泛起波澜。他是因为葬礼而心情低落吗？想到他今天吊儿郎当的表现，她不由喃喃地说：“死去的是他的家人，他无须掩饰情绪。若是伤心，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严卿卿淡然叹息，“他和白家人的关系是无法避免的尴尬，养成了他放荡却又寡默的性子。别看平日里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心事很重，只是什么都不肯对人说。无论如何，他喝酒太凶，你要劝劝他。”

“我知道了。”她也只好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