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伦独自坐在桌边上,手里拿着一本红宝书,眼睛却不知看哪里。冯欢欢轻咳两声,“王雅伦,你好!”说完就觉得这话说得忒没意思。
王雅伦点点头作为回应,让出凳子,自己远远地坐在床上。冯欢欢心想这到底让我坐还是不坐呢,愣了半晌,还是在凳子上坐下了。
无人说话,气氛好不尴尬。冯欢欢呆愣半晌开了口,“王雅伦,村长让我去搭伙。我想你也跟我一起去好了,好歹饭菜好点。前几天村里闹了狼,还趴在我的窗头。昨天沈大嫂的孩子又被狼偷了,我都吓坏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估计晚上也怪害怕的。”
王雅伦似乎也被触动了,脸上显出一丝犹豫之色,不过半晌嘴里说的却是,“我吃的少,就在食堂吃就好了。有□□的光辉照耀我们,牛鬼蛇神都不怕,狼怕什么!”
冯欢欢张大了嘴,这女同学不会是傻了吧。算了,没办法沟通。她以前觉得时代不同,沟通有差异也是可以理解,自从跟那个怪物沟通后,只觉得碰上什么奇怪的都保不齐有来路。
一出门,沈芳一脸戏谑的看着她,那神情分明是,瞧,碰钉子了吧。
冯欢欢无奈的说,“看来这食堂你们还是得开。”
沈芳说,“村里的两个怪姑娘,你算是有进步。这家伙可是无可救药。”
冯欢欢满脑子不解,“她不怕狼吗?你可不知道,狼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有多可怕。”她心里忽然想起来白天那个声音,暗想其实还有比狼更可怕的。
沈芳笑道,“你住的那里是村口,紧挨着山。这里是村中间,而且旁边有水塘,狼轻易不会过来的。而且,另外几个男知青都住在她旁边,有事人家叫一嗓子就好了,有什么好怕的。”
冯欢欢恍然,看来她比老妈的境遇还是好很多哈。老妈,你怎么混得这么惨。
在村长家住了两天,冯欢欢觉得日子还挺舒服。饭吃的饱,也不用出工,白天就去后山灭狼,其实哪里有狼的影子。
秀儿还在月子,不去后山的时候,冯欢欢就抱着小家伙出去晒太阳。看见小家伙她就什么烦恼就没有了。村里人也知道她在看病方面有一套,家里有个三病两痛都找她。冯欢欢还抽空写写看病笔记,有时候她甚至有种错觉,这就是自己的某一次下乡义诊。
可是,这毕竟是1975年不是2015年,而且每天晚上独处的时候,那个声音那个场景就会跳出来,像个小恶魔一样在脑海里萦绕。冯欢欢几次想把玲珑扔了,终究还是舍不得,她感觉自己快要守不住那道防线。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试一下试一下有什么不行的呢?自己不适合这里,而且占着妈妈的身体。那妈妈的灵魂去哪儿呢?她就不明白,那个声音那么笃定的样子,非说自己不会离开的,可是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就是五天吗,倒要看他们有什么花招。
第三天她正抱着孩子跟别人说话,忽然有个人叫她,“小李,一个叫李文华的来找你了,他不知道你搬这儿来了,还在村那头呢。”冯欢欢心里咯噔一下,舅舅,舅舅来看自己了。她匆匆将孩子交还给秀儿,拔腿就往那栋老房子找去。
远远看见一个又瘦又高的人快步向前走,冯欢欢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也匆匆往前走着。
走到跟前,冯欢欢打量着自己在这个时代找到的第一个亲人。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蓝布衣,咧着大嘴笑着,是这样瘦,这样寒酸,却是如此年轻,如此健康。
“舅——哥,你怎么来了?”
李文华的脸上滑过一丝悲伤,“张克中要去山西了,他去跟我道别,结果没找到我,就在门板上给我留言。我连夜去找他——总算是见了一面——”说到后来,舅舅脸上已是难掩悲伤。
冯欢欢拉着李文华就地坐下,“哥,你别难过,总会过去的。咱们总能回去的。”
李文华摇摇头,“一个一个都走了,就剩我了。”冯欢欢心里像是被刀搅了一样难受。从小到大,冯欢欢心中的舅舅就是那个风趣幽默可爱的老顽童,可以让下一辈的孩子们随便欺负。虽然脾气好,但是谁都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是现在的舅舅是如此绝望,如此颓废,让人心痛。
“哥,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你千万别灰心,别做傻事。”
“我还能做什么傻事,现在让我抛头颅洒热血都行,哪怕换一个回城扫地的机会都行。”
“哥——”冯欢欢有点气恼,“你干嘛要去扫大街,虽然工作都是一样为人民服务。但是我敢说你扫地肯定扫不过别人,你的优势是什么?你是l市的准状元,你有空就复习功课,说不定哪天就高考了呢?”
“萱琴,你说梦话吧。高考,准状元,都十年没有高考了。”
冯欢欢又气又急,拉着李文华往村长家走,“算了,哥,你相信我就好了。我先带你去吃顿饱饭,你休息一天再走。”
村长一看是李萱琴的哥哥来了,自然是当贵客对待,拿出好些家里的存货。冯欢欢和舅舅拼命推辞,结果还是满满一桌。桌上,村长将李萱琴的光荣事迹说了一通,李文华不相信的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冯欢欢生怕舅舅说漏了嘴,只是说自己没事看书自学成才。好在李文华看着满桌子好菜吞口水,很快就把这茬给忘了。
舅舅吃的酒足饭饱,借住在村长小儿子家里。话说村长这个小儿子自己还没看见,据说是到城里上高中去了。
舅舅打量着自己,“萱琴,你可以啊。以前你给我写信,老说这里人欺负你,还说你落下了风湿的毛病。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人家都把你当贵人了。”
“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后来明白了,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你。你只要以诚相待,总没有错。”
“可是哥除了数理化什么都不会!”
“哥,你会的东西多了,你学习好,体育好,人品好,总会找到用武之地的。”
兄妹俩絮叨了好久,临了,冯欢欢叮嘱一句,“哥,不管怎样,你可千万别做伤害身体的事。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但是身体坏了就没办法了。虽然咱们年轻,但是这几年也吃了很多苦,身体比以前差了,不能再折腾了。”她随后压低声音,“我听村长说,总归就是这一两年,肯定形势就会有变化。哥,再坚持坚持。”
舅舅两眼放光,“真的——”
“哥,我能骗你吗?不过千万别乱说。”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舅舅鼾声响起,冯欢欢却辗转反侧,自己记忆里那个乐天积极的舅舅和眼前这个可怜虫一样的舅舅在眼前交织。大脑里又开始放幻灯片,舅舅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的奄奄一息也不曾掉一滴眼泪,伤心欲绝的舅妈和表姐,后来妈妈也躺在病床上,冯欢欢惊出一身冷汗,不行,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冯欢欢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舅舅和妈妈都得了肝病,当年自己问过他们,可是他们说不出一二三来。难道跟这段经历有关?她提醒自己要留意。
第二天一早,冯欢欢将最近乡亲送给她的一些粮食都塞给了舅舅。两人一边往村头走,冯欢欢一边叮嘱,“哥,你这人心眼实,虽然这世上好人多,但是总归别遇上人就什么话都往外说。不管怎样,千万别糟蹋身体,别跟自己置气。”
李文华挠挠头,“萱琴,我觉得你真的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你总是埋怨哥,埋怨哥没用,埋怨哥是家里的负担,埋怨哥意气用事,埋怨哥给家里找麻烦。”
冯欢欢跺跺脚,“哥,那是过去的事了。咱们是亲兄妹,可不得互相照顾点。谁没犯个错,以前是妹妹话说的太重了。”
“不,你说得对。哥那时候太冲动了。不管怎样,哥今天听你一番话觉得很高兴——”看着舅舅那么开心,冯欢欢长舒了一口气,“哥,咱们是亲人。现在是有困难,但是不能把怨气撒在亲人身上,我们要想办法。”冯欢欢握紧舅舅的手,眼神坚定。
其实人与人之间相处很简单,没有那么多计较,没有那么多对错,多一些关心,多一些温暖。其实吃不饱穿不暖也没那么可怕。
心高气傲的老妈,只有这个瘦弱的小身板,她的苦楚又找谁说。所以她就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最亲的亲人身上。
“小琴,爸爸妈妈都去农场改造了。妈妈身体不好,大姐工作上也没少穿小鞋。一家人流落四处,我这个当大哥的没用啊。小琴,有空多回去看看他们。估计他们也不想看见我。”李文华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