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欢欢和舅舅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门咣当关上了。屋子黑漆漆的,只有瓦缝窗缝里透过一丝丝光线。等到眼睛适应了这个光线,就会发现屋子里空无一物,窗户上只有几张薄薄的报纸,呼呼的北风像小怪兽一样沿着脖子,袖口直往里钻。
冯欢欢倔强的站着,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良久墙角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小琴,你这性子怎么还不改啊!”冯欢欢一扭头,只见舅舅缩在墙角,蹲在地上,两只手袖在袖笼里,一脸无奈,“别站着了,浪费力气,这一晚够咱们熬的。”
冯欢欢走到舅舅身边,挨着他蹲下,“哥,咱们没做错。你不能去献血,那些针头针管都没消毒,会传染很多病的。要是真得了病,后悔都来不及。而且,到底是谁需要,需要多少,一点信息都没有,说不定就是这些人邀功请赏的。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困难是暂时的,身体是自己的,干什么都不能毁了身体。”
李文华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划着,似乎心里有了松动。冯欢欢一看他这样,心里也略略放下心。“妹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不知道这村里新来了一个革委会主任,哎,你不知道他的手段。”
冯欢欢猛地一锤墙,大声喊道,“哥,有什么事我都陪着你。咱们兄妹在一起,怕什么!我跟你保证,一年之内,咱们一定能回去!”
舅舅到底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以前遇到事情都是他自己抗,总觉得熬不过去。如今有了亲人的陪伴指点,仔细一琢磨,困难也不过如此,也就不再自怨自艾了。
时间推移到第二天,冯欢欢就觉得情况不妙了。不仅没有吃喝,冰冷刺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要命的是连上厕所都无法解决。巴掌大的屋子,虽然是亲人,毕竟不方便。熬不住了,只能随地解决,很快便臭气熏天。冯欢欢隔着窗户往外大喊,哪里有人搭理。
逼不得已,她只得启用了空间,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小厕所,接着又想办法将这里变得温暖一些,又装着从怀里私带了一些干粮。大舅心思简单,并没有看出破绽。
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他们了,递进来两碗粥,稀得都能看见人影。两人端起碗来,一干而尽。冯欢欢趁舅舅不注意,在他碗里放了一颗能量丸。
第三天,两人都蜷在冰冷的墙角,紧紧挨着。冯欢欢也快绷不住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哪!自己熬得住,舅舅也熬不住啊。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冯欢欢也无力再组织任何言语上的鼓励。
忽然,门口传来对话声,“老姚,多大点事啊!小李那孩子一向不懂事,你干嘛跟她计较,犯不上!有什么事你找我来!”
“老赵,我就是看不得这女娃的狂劲儿!这□□都十年了,还有这样死不悔改的,也是少见。”
“老姚,现在这形势,你也不用这么上心。都是娃娃嘛!有精力多盯着点上面——”
“我当然得盯着上面了,可是好容易给市长捞着一个表现的机会,可是这村里就没有一个ab血型的。”
“老姚,你早说啊,我就是ab血型的,抽我的。”
“老赵,这不合适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我跟你说句实话,那市长夫人有事早有人巴巴的送上去了,还会等着你这点。你就意思意思弄点得了。现在这年头,都瘦的跟竹竿一样,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那小年轻万一闹出点事,现在这时节可不比前几年,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又轻声寒暄了几句,冯欢欢心头泛起了一个巨大的疑团,他怎么来了?
门嘎吱打开了,炫目的光线刺得人眼前一阵花白,两人顿时都捂住了眼。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李萱琴,李文华,出来了,回去写份检查!”
冯欢欢从指缝里确认了来人,两月不见,竟颇为陌生。他端端正正的站在面前,一张老菊花脸不悲不喜,看不清楚半点情绪。
李文华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们,猛拽了一下妹妹,巴不得一步就离开这里。冯欢欢却依然坐在地上,她颇为踟躇,害怕又是一个陷阱。李文华急了,“赶紧起来啊!”
冯欢欢依然一动不动。李文华挠挠头,“我妹妹她腿都蹲麻了。”
“这地方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来人缓缓说道。
那个叫老姚的吸了吸鼻子,“老赵,这味儿真难闻。你说这些小年轻怎么随地大小便呢。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这里交给我了。”
“喂,老赵,你上次说给我带的蘑菇呢。”
“嗨,这事还能忘。放你桌子上了,比你这烟有劲儿。”
冯欢欢终究还是起了身,跟着李文华踉踉跄跄的往外走。走出大门,背后响起了那人低沉的声音,“非常时期,别再惹事了。”
李文华带着妹妹回到了破屋,赶紧给妹妹裹上了破棉被。冯欢欢始终想不通,他怎么会来呢?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李文华并不理解妹妹的心思,他在忙着做吃的,写检查,写完自己的,又写妹妹的。略略填饱了肚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小琴,那人是谁啊,看着还挺眼熟的。”
冯欢欢面无表情,“文山村村长老赵。”
李文华大叫,“妹妹你太厉害了,比哥哥有本事。你们村长这么照顾你,还赶过来救你。上次我就是住他家吧。这年头,还是有好人啊!”
冯欢欢一脑袋官司。
李文华拿着两份检查,拽着妹妹去找村长。冯欢欢看着舅舅那一脸急切的样子,心里很是悲哀,舅舅这一身的傲骨真是被打断了。
村长见了两人,略略说了几句就打发两人走了。李文华如释重负,忙不迭的道谢,拉着妹妹就离开了。冯欢欢往回走了一段,还是停住了脚,“哥,你先回去吧。我回去找他!”说罢,匆匆跑了回去,留下李文华傻傻站在当处。
冯欢欢气喘吁吁的站在村长面前,村长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平复了。冯欢欢急急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为什么要帮我?以你的立场,我如果被踩到脚底下不是更好吗?”
“李宣琴同志,你是我们文山村的知青,我当然要对你负责。我为什么要将你踩到脚底下,我老赵从来不愿意整人!”村长说的义正言辞,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是吗?那你的小儿子是怎么上的大学,你们往我头上扣了什么样的屎盆子。我知道,你良心过不去了,所以来拉我一把,是不是!你承不承认!”
村长张嘴结舌的看着冯欢欢,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好好好,这事我一时半会懒得跟你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再捅出了事,神仙也救不了你!”
冯欢欢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门外忽然有个人怯生生说,“老赵,听说你要献血!”
村长一撸袖子,“抽抽抽,赶紧抽,抽完我赶紧走!”
冯欢欢又一次看见了那恶心的针管和针筒,她真心不想管。可是她到底是个医生,职业病让她不把这事纠正一下就过不去自己那关。她终究还是跳了出来,冲那个白大褂嚷嚷,“抽血是这么抽的吗?用干净的铝锅烧一锅开水,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煮十分钟,还有,有酒精没有!”
那白大褂看见冯欢欢气势汹汹的样子,一时间也搞不清楚她跟村长的关系,只能照办。这一通折腾完了,冯欢欢亲自动手给村长抽了200cc,嘱咐白大褂用冰冷藏。
办完这一切,村长和冯欢欢各自瞪了一眼,忙不迭的闪开。
两个月后,第一场春雨落在大地上。人们收拾了心情,开始了繁忙的春播。冯欢欢也收拾了心情,走进了村长家。
冯欢欢在村长家堂屋里坐了很久,从晌午一直到天擦黑。出来的时候,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秀儿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了无数圈,看着冯欢欢出来,嘴张的老大,终究只是嗯,啊了几声。一恍惚,冯欢欢已经去的远了,她扭头看看堂屋,门虚掩着,门缝里传来恼人的烟草味,还有几声沉重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