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挚把浩然五卷放到了项寂风的手上。

项寂风看着那双干枯瘦瘪，骨节突出，微微颤抖的手掌，若有所思，接过浩然五卷，和多年前第一次观到此书时一样，翻开了第一页。

……

……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这句话源自浩然五卷第一页上。

第一页上只有这一句话。

项寂风就站在桌案外孔挚的跟前，捧着古籍安静翻看。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月浩然，沛乎塞苍冥……

熟悉的文字跃入愈发明亮的眸子里，越理解到深处，项寂风便越发觉得陌生，越发的晦涩难懂，再想起孔挚说的那些话，更加觉得困难重重。

飞鸟游水，鱼儿飞天，柳树开花，焦木生芽……

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就是天地颠倒的时候。

浩然气寄寓于天地间各种不断变化的形体之中，可以说是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在天地灵力之中，都隐藏着浩然之气，但是能够感悟并且修炼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浩然五卷便是寻找并感悟浩然气的法门，就像是在一堆沙子之中寻找一粒黑芝麻，难如登天。

“塞于天地之间……”

项寂风呢喃道，将浩然五卷合上，就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地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孔挚微微佝了下身子，看着面前的少年，就像是天地间只有这一道孤独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里涌现，那些放在书架上不知多少年的古书，竟是在这股力量下，全部凭空翻了起来。

孔挚脸上露出激动之色，满是岁月痕迹的皱纹开始颤抖起来。

他没有听到，一声嗡鸣在项寂风体内的冰渊中响起，十二道金色漩涡像是遇到了什么久违的宝藏，开始沸腾起来。

……

……

项寂风离开书院的时候已至黄昏，虽然他没有感受到浩然气的存在，也没有看到飞鸟游泳的场景，但对天地世界看得似乎更通透了一些。

石板长街之上，火一样红的落日余晖穿过血色苍穹落在他的身上，影子被拉长，缓缓穿越人潮，朝着风云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不想修行，也不想知道桃花坞那七人有没有结束会议，能够修行之后再观浩然五卷，似乎触动到了体内的某些窍穴，让他极其疲惫。

他现在只想吃火锅。

火锅是逍遥天下最受欢迎的食物之一，即便是在初夏时节。

项寂风熟练的走进风云客栈二楼，本想随便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视线一扫却看到两个人冲着他兴奋挥手，那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有人来结账一样。

“项师！”

一个少男，一个少女。

古非和江眠眠，刀剑武堂的学员，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二人和项寂风这个三堂主走的极近，关系自然也算好的。

香气四溢，辣味回荡，肥牛沉浮，青菜飘飘然。

项寂风坐到了江面面身边的靠窗位置。

“项师，你今儿一天都去哪里了，找你都找不到。”

江眠眠生性活泼，整日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甚至在三位堂主面前都不怎么拘谨，跟项寂风说话的语气中更是有一丝淡淡埋怨。

“去书院了，先吃吧，饿了。”

项寂风伸出手揉了揉她扎着两个冲天揪的脑袋，然后拿起竹筷，迅速从沸腾的火锅中夹起一片肥牛，裹满麻酱和香油，又迅速送入口中，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看到这一幕，江眠眠忘了要说什么，继续开吃。

古非忘了给老爹打醋的事情。

江眠眠忘了要请教之事。

项寂风想到了张夜泊。

三人都在涮着火锅，话很少。

谁喜欢在吃火锅的时候说很多话？

要么被呛着，要么就少吃到很多肉。

项寂风吃了二十三片牛肉，七片毛肚和三根青菜之后便放下了筷子，饮了一杯桃花酒，花香沁入四肢百骸，颇为舒服。

他望向窗外，血色浓郁的夕阳之下，一个脸色苍白的干瘦少年正在看着他。

“他是谁？”

项寂风问道。

古非夹着鸭肠的筷子悬在半空，顺着项寂风的视线望去，苍白少年明显虚弱无力，眸子里也没有多少光泽。

“好像是王家长子一脉那个庶出的小少爷，叫王玄策，对，是这个名字。”

项寂风说道：“他在做什么？”

古非嚼着鸭肠，咕哝说道：“王玄策虽是庶出，却不知为何，出生之后便受到了王老太爷和王家四兄弟的极度关爱，更是在五岁那年便被钦定为王家家主的继承人，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复昔日，连他母亲都被赶出了家门，甚至连府中下人都对他毫无敬重可言。”

话音落下，口中鸭肠已经没了味道，干涩咽下。

“王家也不太平啊。”

项寂风望着街道上那双坚韧的眼睛，冲着他挥了挥手。

古非愣了一下，没说什么，从锅里捞出一片土豆。

江眠眠一直在吃，小嘴染满红油和麻酱，丝毫不在意外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