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山路的状况似乎还没有传出去,后边仍有马车源源不断的跟上,在山路上堵成连贯的一条线,进不得也退不得。
翡玉和豆苗豆蔻弃了马车和行李,靠着两条腿走,累得直喘气。
路上还滑,豆苗跌了好几跤,连连道:“不行了,真不行了,姑娘,让我歇歇吧,就这样走下去,别说回京城了,还没出这条道我就累死了!”
她也顾不上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看一眼,哀嚎道:“不是吧,我都快背气儿了,怎么感觉没走多远呢?”
“本来就没走多远,是你太不中用了!”豆蔻吐槽她。
翡玉喊她,她也爬不起来。
是真爬不起来。
翡玉无奈,停下来,插着腰看她,“你再这样可就真回不去了,咱们连马车都丢了,等落了夜,没吃没喝没地方住,说不定山里边还有狼,夜里就出来叼你!”
豆苗听的毛骨悚然,抱着翡玉的胳膊直摇,“姑娘,您别吓唬我,我胆儿小,不禁吓!”
翡玉敲她脑袋,“把你懒死算了,这个时候撒娇给谁看?早知道不带你了,还不如把兔子带下来呢!”
豆苗知道她是玩笑话,刚要回嘴,山上又滚下几块碎石,砸在水坑里,溅起一片污水。
跟着几块,挟风带雨砸向翡玉的位置。
豆蔻惊叫一声,眼疾手快的推开翡玉。
翡玉被猛推一下,脚步不稳,身子往后倒去。
意料之外,没有摔在雨水和烂泥里,而是直直落入一个怀抱中。
微暖,挺拔。
像在风雨之中,唯一能依靠的一棵苍劲松柏。
他用手护着翡玉的头,那块碎石,从他的手臂上擦过,随后掉落在豆苗脚边。
他的手一动不动,稳稳的扶着翡玉。
豆苗和豆蔻定了神,急忙奔向翡玉。
翡玉神智是清醒的,只是脚步却凝滞了,她莫名的觉得,这个怀抱,这个气味,如此的熟悉。
梦若浮生,浮生若梦。
她抬起头,迎着雨,对上一双阔别已久的眉眼。
就那样看着她。
俊秀,坚毅,眸光里有温润,深长之意。
翡玉张了张嘴,想要说话,那男人直接用黑色的披风兜头盖上她,挡住雨水的凉意。
隔着两辆马车的路,一队执着剑的黑衣人走下来。
两边目光相接,犀利莫测。
那男人突然紧紧抱住翡玉,将她的头摁下,靠在肩上,对身后几人道:“夫人淋了雨,还不快去拿衣服?”
随侍的护卫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啊?”
男人刀剑一般冷冽的眼神掠过去
那护卫立刻应声,“是奴才不周全,这就去拿。”
领头的黑衣人脚步停了停,瞥一眼。
男男女女一众人,有主有仆,像是一大家子。
应当不是。
他摇摇头,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翡玉为那一句“夫人”昏了头,再回神,已经被放开了。
豆苗和豆蔻上前扶住她,一旁的护卫轻声喊他的主子,“二爷,咱们走吧。”
翡玉掀开黑色披风,看向那个被称作“二爷”的男人。
问,“你是,二爷?”
一双潋滟剔透的眸目望过去,抬手之间,恍惚是彼年大婚之时。
也是这样掀着盖头,用那样一双眼睛看他,问,“你就是,二爷?”
穆东亭一时怔了,没来得及搭话,翡玉跟着问,“您是哪家的公子,想求您帮个忙,我们原要回苏州的,现下前面路被堵上了,走不了了,您能带我们先回京城吗?”
说完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实在是不认识啊,但没办法了,搁在这当口,能找见一个有车马随从还认识路的,只能硬着头皮求上去。
旁边的豆苗豆蔻仿佛在用眼神暗示她。
别怕啊,刚才他还占你便宜了呢,还抱上了呢,必须赖上他,能赖回京城最好!
翡玉硬气几分,指指马车,“您看您有马车,这么大,够坐十来个人了,可否劳烦您带我们回京城,等我回去给家里写信,家里派人来接我,我再答谢您,那个,银子不是问题。”
不对,提银子是不是俗了点?人家看着也不缺钱。
翡玉疑惑,然后看了豆蔻一眼。
豆蔻立刻推了豆苗上前,跟着说,“要不这位爷您看她怎么样,笨是笨了点,带回去当个烧水丫头还是可以的!”
豆苗气的一蹦三尺高,“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穆东亭蹙眉,终于开尊口,“不是我不帮你们,只是这条路已经无法通行,马车动不了,想回京城,要么等,要么靠腿走。”
翡玉扁着嘴,泄气了。
他随后又道:“不过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走,不是官道,路很窄,很偏,出去就是长安道,离泉州很近,到了泉州,你可以再置车马上路。”
翡玉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泉州也行,我知道从泉州怎么走,您能带我们上泉州的官道就行。”
穆东亭打量她,“要走过去的,路不近,你行吗?”
“行行行,当然行,只要不耽误在这就行,我们没那么娇气的!”翡玉忙点头。
她一激动就口不择言,“真是多谢您,今儿要不是遇到您,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公子您真是个好心人,简直菩萨心肠,行侠仗义!”
穆东亭若有所思,菩萨心肠?行侠仗义?
是夸人的吧?怎么怪别扭的?
“走吧,这里不宜久留,说不定一会还会再有落石下来,脚步快点,明天天亮,能过天门山。”
翡玉点头,十分乖觉,“好嘞好嘞,那个,送我们走,不耽误您的事吧?”
穆东亭说,“我们也出京,不耽误。”
“那就好那就好,”翡玉连声道。
尘埃落定,她脸上有笑容了,好像十分信任这个半道上遇见的野男人,一点都不担心他是假好心,也许骗她们到深山老林里然后拐了卖走。
山路不好走,天也怪黑的,穆东亭拿了马车上的灯笼提在前面,翡玉边走边闲问,“那个,不知您贵姓?”
“免贵,姓穆。”声音淡淡的,沉沉的,字音儿就像浮在夜色里。
“穆?不会是仁圣大学士府那个穆吧?”她就知道这一个姓穆的。
穆东亭侧目,“你认识大学士府?”
“不认识,就是去赴过一次宴。”翡玉低着头看脚下崎岖不平的路。
走着费劲。
他说:“就是那个穆家。”
翡玉眼睛一抬。
得了,现在认识了。
姓穆,排老二。
不就是上次在穆府寿筵上彩衣娱亲上台唱戏的那个穆家二少爷嘛?
叫什么来着?东,东亭?
对了,是这个,穆东亭。
一时间她思绪良多,巧合巧合,竟然如此巧合!
路上走着,她就自个想,这趟出门前,家里阿婆找先生给她算了一卦。
说她这趟去京城,有命里一劫,遇贵人方可逢凶化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翡玉回头看那条被落石砸断的山路,难道这就是命里一劫?
偷偷瞄一眼身旁那人,他是……逢凶化吉的贵人?
摇摇头,不行不行,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时候自己也变的这么神叨叨了。
翡玉咳了一声,刚想问他去哪,是否顺路,下一刻开口却是,“唉,你流血了!”
她才看见,血色浸的他袖口都湿了。
穆东亭抬起手臂,擦了一把,一掌血腥味儿,“嗯,刚才拉你的时候,被石头尖割了一道,没多大事。”
翡玉越发不好意思了,是她连累别人受伤了,好像伤的还不浅。
身后那个护卫,刚被豆苗打听出来叫秦安,跟着接话,打趣儿道:“姑娘,我们二爷可是因公出京,是去办差的,这才刚上路就为您受伤了,您说这算公伤还是私伤呢?您负责吗?”
翡玉梗了下,负责,她怎么负责?
然后凑上前去,眼巴巴看着,换了个用于朝廷命官的,十分礼貌的称呼,“大人,我看您的伤好像不是很重,对吧?”
“可是很疼。”穆东亭给她一个眼神。
难以言说的眼神,还挺傲骄,还挺委屈。
翡玉寒颤了下。
咋的?还撒娇啊?还想要吹一吹啊?
那我也不能替你疼啊?
她装聋,不作声。
穆东亭觉得好笑,原来二奶奶没嫁给他之前,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他顿一声,问,“你是去苏州?”
“嗯呐!”
“那你以后,还会来京城吗?”
这个问题倒是没听过,翡玉很慎重的思考了下,“应该,不会了吧!除非有大事。”
比如林秋华死了。
“那也说不定。”穆东亭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
几个人前前后后在路上走着,翡玉跟在穆东亭身侧。
自个琢磨,说的什么话?没头没脑的。
她没闹明白,就哼一声,岔开话,“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穆东亭,对吧?”
他之前只说了他姓穆,可没说叫什么名字。
翡玉很得意的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