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章

这个其乐融融的除夕夜走到了尾声,窗外的烟花声始稀疏，谢玟手畔的信也越烧越少，只剩下最后一封。

童童已经困了,靠在旁边打哈欠。谢玟的眼眸中映着从旺转衰的盆中炭火,忽而听到脚步踏在楼梯上、急促的声音。

暗卫十一及时地消失在眼前。谢玟抬起眼看向门口，心中如有所感，下一刻,敲门声便克制地响起。门声吱呀地一响，他见到了此刻本该在南疆的小皇帝。

前几日的车马通讯,联系到这边时,尚且还在汇报政务军事、叙谋略决断，萧玄谦现在洛都，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肩、发间,都落满了未消融的雪，眼眸乌黑,在室内温暖的光晕映照下,明亮如星。

萧玄谦一边单手摘下满是雪花的披风,一边跨步走过来，撩起袍坐到谢玟身边,口的一句话是：“好暖和。”

谢玟看了看取暖的炭盆和屋的火炉,道：“衣服挂屏风上。”

萧玄谦当即起身把披风放过去,然后又重新贴到谢玟身畔,道：“我好困。”

“你这样赶回来,怎会不困。”谢玟猜到他回来得匆忙，一身风尘仆仆、到了门前，都来不及稍整衣衫。

“我跟老师初一前赶回来的。”萧玄谦道，“有您我,我不想食言。”

他盯着谢玟的侧脸，完这句话时才注意到对方手中燃烧的最后一封书信，上面的字迹最熟悉不过，那些无妄的相思情，便在残火中灰飞烟灭。萧玄谦怔了一下，心口顿时发酸，有一股无处发泄的闷痛——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乎，老师他……

“我看过了。”谢玟道，“我为你会耽搁在半路上。”

萧玄谦转过眸光看他，宛如被恩赦般：“您看过了吗？”

“嗯。”

谢玟将残余的一部分扔进火盆，刚要收回时，手心便被对方抓在掌中。萧玄谦的气息忽然靠得很近，他低低地问：“我可在老师这儿休息吗？”

“这是可拒绝的？”谢玟问。

他这样轻飘飘地这句话，萧玄谦的心立即跌到谷底。因为他情况特殊，这两道意志是同一个人的两个阶段，所彼此可模糊地感觉到对方存在，并且在九皇苏醒的那一刻，就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同接受一个荒唐的梦境。

“当然……是可的。”萧玄谦勉强地道。

谢玟盯着他的眼睛，这个早已登基数年的帝王流『露』了一丝不合时宜的软弱，他的心弦也被这份“不合时宜”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他叹息着想，怎会有这狡猾的人，擅自『露』这副模样，就想将这中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谢玟道：“楼上闲置着一床被褥，你一会儿自己搬下来吧。”

萧玄谦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允许的意思。他此刻也感觉到了老师态度的轻微转变，应该早已明自己的情况，便忍不住问：“老师更喜欢我吗？”

一旁的童童早就被他的到来吓清醒了，在谢玟身边悄悄地观察着他。谢玟的目光顿了顿，感到一股没有由来的恼怒，他突然道：“有什区别。”

他为自己忍得住的，但在面对这样的询问下，还是会心海翻沸，总陷落到意难平的境地。

谢玟的声音稍稍冷下去：“这不就是你造成的吗？还分几个你不成。难道我只能跟启明五年的你算账，而不能跟你这个无辜的、没有犯错的九殿下追究责任，还要跟你继续经营这份面目全非的师生情？”

他的情绪罕少浮现于表面，此刻虽然仍旧克制，因情绪激烈、脾气发作，连眼尾都红了。

“每次我做好如何应对你的准备，你都如此善变。我待你好的时候，你要令我难受、让我难堪，我待你不好时，你又追着我承诺，强求我原谅你……我为你放我走、是脑好转、是有所长进，看来你是病得更严重了。”

谢玟不愿意谈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过分失态，当即就要起身领着童童去洗漱睡觉。但萧玄谦不敢让他揣着气入睡，那样在是伤身，他拉住了对方的衣袖，眉目慌『乱』地道：“是我错了，老师，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就算生气也不要忍着。”

谢玟起得太急，又让他拉了一下，有点儿低血压，眼前忽然发黑，冒一股强烈的晕眩感，一下被小皇帝拉到了怀。

萧玄谦连呼吸都轻了，喃喃地道：“老师……”

他想“我不值得你这生气”，但话到嘴边，又卑鄙地觉得自己的分量终究与他人不同，能牵动谢玟的情绪涌现。这想法下一刻便被他驱逐境，因为老师为他恼怒、为他伤怀的时候多，而为他欣慰时少，他明明爱慕对方，这无能。

萧玄谦愧疚地给他顺了顺背，声音低沉：“我自作自受，死有余辜，又不会话，你别因为我生气了，你身体又不好……”

就在他低声诉时，楼梯的转角处传来蹬蹬的上楼声，两名紫微近卫停到了珠帘外，啪地一声半跪在地。何泉道：“陛下，老大人们的车队已安置在洛都，郭大监已跟此处的主人沟通过了。”

他报告了一应繁琐事，都由郭大监妥善安排，萧玄谦听得皱眉，只是不用惊动太多人，便让两个侍卫退下。

何泉带着面『色』发慌的冉元飞慢慢退下，一直退到楼底时，冉元飞憋得通红的脸才稍好些，贼眉鼠眼地靠近何泉：“何首领，那是谁啊？我都没敢细看。”

何泉道：“幸亏你没细看，要不然这时候你的眼珠都被挖来了。那不是牡丹馆的名倌伶人，是暂居在此的一名教书先生。”

何泉作为核心类人物，其对内幕所知甚详，但这话也足够糊弄冉元飞的了。两人才下楼，郭谨便从后方赶上，他已与牡丹馆的青大娘商谈一番，那个精明的女人早在三言两语中意识到了什，对这一人的到来并不曾太过拒绝。

至此，除夕的最后一束烟花在半空中散落而下，散为晶亮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