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凉月挂在院角的桂树梢头,几点疏星散布在深沉的天幕。
沈彦之负手站在廊下,望着那轮冷月出神。
“沈世子,大皇子有请。”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侍者恭敬道。
沈彦之转过,似乎早料到如此,神情平静地由侍者引着进了那间他下午等到入夜才打开的房门。
大皇子坐在堆积了卷的长案面,方脸阔嘴,眉眼间戾气深沉。
李信的几个子中,他最其貌不扬的一个。
大皇子乃李信为农时的原配夫人所生,原配夫人姓甚名谁已经人知晓,只听说个大字不识的粗鄙农『妇』。
来农『妇』病逝,李信凭着一副好容貌和过人的胆识,又入赘了祁县一户员外,他农家出生,知晓农人的苦,帮着员外打理田地的产业时,经常减免收租,在祁县声誉颇高。
也正因为这些缘故,来他揭竿起义时,祁县农人才都拥护他。
大皇子的地位不可谓不尴尬,他虽原配所出,正八经的嫡长子。可李信所有的威望和声誉,都来入赘,帮着员外打理田产时攒下的。
大家都普遍都认为,员外女同李信生的子,也就如今的二皇子,才继承大统一的不二人选。
再来,李信势力一天大过一天,不少达官显贵变着法地给李信边赛女人,他的子女一个连着一个的往外蹦。
但二皇子母族那边死死跟祁县一同打出去的那些功臣抱团,李信坐在那张龙椅,眼下真正能完全信任的,只有最初跟着他打天下的那波人。
所以哪怕不少官家女子替李信生了子,却仍不恁动摇二皇子在朝中的地位。
大皇子心中憋着一股气,一心想做出一番成就来,让满朝武看看谁才真正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选,这才自荐带兵前来讨伐前朝余孽。
只可惜出师不利,大军没展开过一次正面交锋,就又让前朝余孽夺取了两城,淮南粮仓也落入敌手。
李信震怒,二皇子一党又在朝堂煽风点火,大皇子处境更加艰难。
沈彦之便在此时找门提出愿和大皇子合作的。
沈家最早一批给李信送女人的世家,送的自家的嫡女,大皇子对沈家这的趋炎附势之辈没什么好脸『色』——他母亲就败给了这有钱有权的大家闺秀。
外界都说他母亲的病逝的,只有大皇子自己清楚,李信要权势,她母亲又个白占着李信名分的糟糠之妻,李信为了好名声不能她母亲降为妾,员外家那边要李信入赘,更不可能允许平妻这的存在,所以他母亲必须得死。
放在前,大皇子连和沈彦之多说一句话都不愿,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倨傲了。
闵州最终失守,落入淮阳王之,沈彦之直接官降三职,带着剿匪剩余的两万兵马前来投靠。
大皇子手中有五万兵马,但青州、徐州各自已屯兵两万,前朝太子攻下孟郡,又收编了前徐州守将董达的那一万人马,保守估计前朝太子手中也有五万人马了。
大皇子不敢大,他们兵力表面相持平了,可朝廷大军没了粮仓供给,现在所有的粮食都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太原运过来,真要耗,他们耗不过那帮前朝余孽。
此时跟沈彦之合作,的确最佳选择。
他晾了沈彦之一下午,才勉为其难接见了他。
沈彦之见了大皇子,恭恭敬敬揖拜,温雅清润,礼数周全,倒半点不见被晾了一下午的羞恼。
大皇子冷着张脸道:“军务繁忙,让沈世子久等了。”
沈彦之揖一拜:“下官愿为殿下分忧。”
大皇子如何不知他巴巴地跑来找自己为了什么,不为了前楚太子妃,为了一个女人,连他堂叔都干杀,委实『色』令智晕了。
他冷笑着问:“那沈世子倒说说,接下来这场仗,得如何打?”
沈彦之看着大皇子,一双含笑的凤眼却只叫人觉着危险:“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
“前楚太子不伪装成孟郡残军,骗开了孟郡城门么?咱们也派人过去假投诚。”
大皇子眼中顿时乍现精光,看沈彦之的神情也没之前不屑了,笑道:“沈世子果真才智过人!此计妙哉!”
沈彦之颔首浅笑不语。
比起先前,他更消瘦了些,不仅形,光看面『色』都能看出他的羸弱,脸青白,唇也没多少血『色』,大夏天的,旁人只着单衣都热,他却穿着一入秋的厚衣。
只他表现得越温和,倒越让人觉着他可怕,像收起了毒牙的毒蛇,看似害,却不知何时又会暴起咬人。
大皇子看他一眼,斟酌问:“那……沈世子以为派何人前去当这个内应好?”
沈彦之半垂下眸子,道:“董达将军死孟郡,前朝余孽那边放出消息说董达将军自戮而亡,话全前朝余孽说的,谁信呢?下官想,至少董达将军之子不信的。”
大皇子拍案叫好:“董达归顺我大陈,先被夺徐州,又死于孟郡,说他自戮,本王都不信,更何况他子!便让董达之子前去假投诚!”
沈彦之又道:“未免万一,殿下可派与董家交好的长者前去游说,切不可做的太过明显,叫董达之子生疑。”
大皇子全盘应下。
他们正愁没粮,若能用此计夺回孟郡,那么就能压着前朝余孽打了。
沈彦之离去时,大皇子一改之前的冷淡,亲自送他至府门。
坐沈家的马车,沈彦之挑的凤目里终于『露』出几分讥讽,用帕子掩着唇咳嗽起来。
他之前被楚承稷那一箭『射』伤,跳水逃走寒气入了肺腑,这咳病一直不见好。
“陈青,回驿馆。”习惯『性』地叫出那个名字,应“”的道粗葛的嗓音,沈彦之才恍惚想起,陈青已经死了。
因为他一直改不过来,现在贴保护他的这名侍卫,便被赐名“陈钦”。
他安全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寻陈青的尸首,只可惜已经找不到了,他命人给了陈青妻一大笔银子,也算了却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忠心下属的心愿。
马车不急不缓地往回走,车帘挑起一条缝,一封信件被递了进来:“主子,京城的信。”
沈彦之接过,拆开一目三行看完,没多少血『色』的薄唇挑起的笑容,和初冬的雪一带着浸骨的凉:“让嫣好生在沈家养胎,李信又死了一个子,他应当不会再对嫣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了。”
陈钦迟疑道:“死的安嫔的子,如今龙椅那位正倚仗安家,只怕得彻查此事。”
马车里许久才传出沈彦之的声音,凉薄又恶劣:“二皇子一党动的手,与沈家何干?且看李信会为自己新贵宠臣出头,给跟随他的老臣们一个脸面,压下此事。”
陈钦没敢接话,心底却再清楚不过,随着李信坐龙椅,但凡生了皇子,家族中又有点势力的,都明争暗斗得厉害。
李信目前成年的皇子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大皇子没有母族庇佑,压根没多少人拥护。
二皇子呼声最高的,但拥护他的都祁县跟过来的一些老臣,来归顺李信的势力可不服,这才有了二皇子和其他未成年皇子之间的斗争。
突然死了个没成年的皇子,沈家在此事,煽风点火肯定出了不少力的。
二皇子能起来,倚仗的就外家势力。沈彦之的计划便利用二皇子斗倒其他有皇子的宫妃,再辅佐大皇子起势,让大皇子和二皇子继续狗咬狗,内耗李家的势力。
沈嫣有孕在,不管她这一胎生的男女,届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只会一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