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钰整人顿住。
陈倏继续道，“你家中早前那份田契的租子，是你舅舅托另一朋友帮忙收着，每半年给茂之母亲送一次，他们母子以此为生。后来他们到币州城，你舅舅的朋友还是辗转帮忙送到此处。”
棠钰转眸看向那道小小的背影，若不是这份田契租子，兴许，她永远不会知晓舅舅还有一儿子在。
一侧，陈倏声音低沉道，“其实阿钰，我见过茂之母亲……”
棠钰诧异。
陈倏低眉道，“其实十二年前，原本，你舅舅是要去币州城提亲的，但是何家上下遭逢变故，你舅舅带你逃淼城。你入宫后不久，你舅舅担拖累茂之母亲，去趟币州城，原本是想不耽误对方，但茂之母亲坚持。可原本的何家尚且还好，但那时候何家的任何事情，你舅舅都不说，所以杨家并不同意将茂之母亲嫁给你舅舅。茂之母亲一横，便同你舅舅私奔，一直在淼城邻近的阮镇。你舅舅在阮镇和淼城两头跑，一面照顾茂之母子，一面照顾你祖母，直到去年，你舅舅意去世。”
陈倏忽然说起，棠钰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良久，棠钰才沉声道，“陈倏，我想见见杨嫂和茂之。”
***
入夜，简陋的屋中点着一盏清灯。
杨嫂看着对面的棠钰，眸忍不住湿润，“早前你舅舅说起你在宫中，我还在想，你舅舅过世后，可见不到你，但没想到，会在币州城见到你，阿钰。”
杨嫂鼻尖微红，也不时用手帕捂住鼻咳嗽。
她眼窝深陷着，一看模样，就知晓身子不好，见棠钰，两人在桌案前对坐着，她的目光激动，激动里又参杂着辛酸，更咽道，“你同你舅舅生得有几分像，我就是……看到你，有些想起你舅舅……”
杨嫂的话，似钝器戳在棠钰底。
早前手中额手帕已经被眼泪沾湿，棠钰从袖袋里取出自己手帕给她。
杨嫂看看她，伸手接过，轻声道谢。
早前的事，陈倏已经同她说起过，但那时候有舅舅在，再难都不算难，最难的，应当是舅舅过世之后的日子，棠钰轻声道，“这一两年，你和茂之是怎过的？”
杨嫂其实中积压很久难处，原本是想着时过境迁，自己的身体也快不行，想让茂之日后有安定的归处，所以才带茂之币州城，但没想到，爹娘不仅不认她，还将她赶出家门，她有许多话不同人道起。
早前陈倏来，只说是茂之爹爹的朋友，说茂之爹在他这里放一笔银子，让他带给他们母子，他还带大夫来看病。但从大夫的神『色』里，杨嫂也知晓自己时应当不长，她是担茂之一人还小，人照顾。
眼下，棠钰出，杨嫂中就似久违的难过，压抑，想念，感叹汇聚在一处，终于有出，但开却是，“茂之很懂事，很让人欣慰……”
棠钰眼中也微微氤氲。
……
屋，何茂之坐在秋千上。
陈倏也在一侧。
“那是我姐姐吗？”何茂之问。
陈倏微讶，“你怎猜到的？”
何茂之低头道，“我爹在的时候，我我爹说起过，我有表姐，但是一直没见过。刚在才球场那里，我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和我爹有些挂像，然后看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和旁人不同。我在猜，她会不会是我表姐？”
陈倏没想过他人小鬼大。
陈倏颔首，“她是。”
何茂之又道，“那，她是从宫中出来吗？”
陈倏再次点头，“是。”
何茂之沉声道，“可惜我爹过世，我爹做梦都会梦到他，有时候睡不着，就会在苑中坐着，有一次我起夜，我爹就同我说，他想我姐。在她来，我爹却不在，我爹要是看到她，一定很高兴。”
何茂之身材瘦小，陈倏看到他的时候，总会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也会想到，那时候家中遭逢不测，祖母让周妈妈带他逃到平南，到莞城找何爷爷收留。
沿途，所有的侍卫都死，周妈妈也没。
何爷爷收留他，让他不要再叫陈倏，叫长允。
他在何爷爷那里，过两月不算惊慌的日子，原本，原本，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也见到小时候的棠钰。
但家的触手伸到平南莞城，何家一片火海……
棠钰的爹带着他们逃出家中，但到最后，离开莞城的只有他和棠钰，他生着病，蜷在棠钰怀里，最怕的事，是棠钰不管她，但中最多的，是内疚和难过。
如果不是他，何家不会造致祸端。
棠钰的祖父，爹娘，都不会死在莞城……
陈倏垂眸。
一侧，何茂之又好奇看他，“那你呢？你是我姐夫吗？”
陈倏顿顿，温和笑道，“你眼力不差。”
何茂之认真打量他。
许是被看得虚，陈倏又补充道，“眼下还不是，但很快就是……”
何茂之皱眉。
他将头靠近秋千的绳索一侧，认真道，“你别当你姐的面，叫姐夫，她会同我生气，但私下，是可以叫的，多多益善。”
何茂之眼神微妙。
陈倏看看他手中的弹弓，会意道，“你私下叫我姐夫，我可以陪你打弹弓。”
何茂之看看自己手中的弹弓，陈倏朝他眨眨眼。
……
许是玩到一处去，何茂之也给陈倏说起祖父和祖母的事，“我不喜欢他们，娘亲说，如果她去世，就让我和他们一处，但我不想。”
陈倏也瞄准弹弓，“每人都有苦衷，你娘也有你娘的难处，等你长大，你就明白。”
何茂之原本应当也瞄准的，当下，看他去，手中的弹弓拉开，却同他道，“反正我不稀罕什祖父，祖母。”
何茂之言罢，眼见着就要松手，恰好棠钰从屋中出来。
何茂之的弹弓正好对准屋门，手一松，陈倏一惊，伸手拦下，虎处都被震得麻木，一阵剧痛。
“姐夫！”何茂之吓倒。
“没事。”陈倏怕吓倒他，更怕刚才弹弓伤到棠钰。
棠钰从屋中出来，眼眶都是微红的，陈倏将手自然背在身后，没让她看见，“见过？”
棠钰点头。
陈倏又看向一侧的何茂之，何茂之目光一直落在棠钰身上。
棠钰半蹲下，轻声道，“茂之，我是棠钰，你表姐，你爹是我舅舅，我来看你和舅母。”
陈倏到她中唤的是舅母，知晓两人应当说许多事情。
何茂之咬唇，“表姐，我娘亲的病治好吗？”
何茂之忽然开，陈倏和棠钰两人都愣住。
陈倏其实早前已经同棠钰说起过，方才杨嫂也同棠钰说起过，棠钰知晓茂之母亲的病是治不好的……
棠钰目光微滞，一时不知道当怎应他才好。
许是早前的期待一直落空，其实何茂之也并不抱多少希望，但他眼中的希翼，棠钰和陈倏都不忍浇灭。
陈倏解围，“茂之，我和棠钰明日就让人请大夫来，我们试试看，好不好？”
何茂之原本不怎抱希望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嘴角也忽然扬起，“好！”
棠钰看向陈倏。
陈倏说的话恰到好处，亦宽慰人，也并未对茂之撒谎。
他为人处世，处处圆润，亦替人着想。
“去吧，先去看看你母亲。”陈倏又嘱咐一声。
何茂之得陈倏的承诺，很是高兴，大声笑道，“谢谢姐姐，姐夫！”
陈倏僵僵，转眸看向棠钰，棠钰没有说旁的，只是俯身『摸』『摸』何茂之的头，轻声道，“茂之，我明日再来看你们。”
“好！”何茂之脚下生风跑屋中。
转眼，苑中就剩陈倏和棠钰两人。
两人都目送何茂之屋，既而，目光渐渐沉下来。
“我让陈元将隔壁的苑子租下来，很近，也方便。”陈倏轻声道，“明日再来吧。”
棠钰转眸看他，目光中的湿润还未消去，隐隐包在眼眶里，似是戳到他底。
夜『色』很静，周遭并旁人。
陈倏伸手，将她带到怀中，“哭吧，没人看到。”
棠钰攥紧他衣襟，埋首在他怀中，隐隐抽泣着。
陈倏底仿佛被利刃拉开一道鲜红的子一般，有些话，一直藏在中，深不见的，见不得光，亦不得她哭。
夜『色』沉寂，清冷的月光落在苑中，也照在他身上，似是拢上一层煞白清白，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道，“阿钰，我很抱歉……是我，牵连你们一家，让何家遭此横祸。如果不是我来莞城投奔你祖父，如果不是你祖父收留我，你祖父，你爹，你娘……都不会死在莞城，你舅舅和舅母也不会……”
陈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棠钰，我……”
怀中之人再度攥紧他衣襟，整人在他怀中轻轻颤颤。
陈倏噤声，似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