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听了淡然一笑:“你难道也成了迂腐的书呆子?只怕老夫想留他性命,皇上也不会留他性命啊!”
是啊,霍光说的很对,昭帝不会留他性命。对昭帝来说,放朝权可以,放皇位那绝对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昭帝时期,朝廷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斗争十分复杂激烈。昭帝、霍光与各诸侯王存在着矛盾斗争,与上官桀、桑弘羊等其他大臣之间存在着矛盾斗争,还与原太子残存势力之间存在着矛盾斗争。
昭帝一看“公孙病已立”这几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刘病已就是先帝曾孙,戾太子之孙刘病已的姓名。‘公孙病已立’、‘公孙病已立’,去掉‘公孙’二字,不就是‘病已立’吗?这相继发生的两件怪异事情,难道不是有人偷偷伪造摆弄的?难道眭弘就真是不懂政治的书呆子?”
“皇上,如何处置呢?”霍光明知故问。
“杀!杀!杀!”继位以来,朝廷血腥的皇权争斗已使温和的昭帝心里也生满杀机。
昭帝和霍光看法一致、态度相同,就以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罪,将眭弘和转送奏书的内官长判处了死刑。
其实,朝野明智人士都已看出,“公孙病已立”谶言的出现正是这种复杂政治局势的反映。相继发生的两件怪异事情,极有可能是卫太子刘据的残余势力,通过制造各种神迹塑造出刘病已“天命所归”的形象,营造出刘病已即位大统的舆论。
二
“哟,御史大夫亲自驾到,有失远迎啊!”霍光拱手打趣道。
“大将军好!”王訢和侍御史严延年含笑致礼问好。
王訢任御史大夫后,“新官上任三把火”,发扬他做右扶风时认真严格的工作作风,安排御史府官员们把最近几年来监察和纠劾官员的案件全部复查一遍。
一位当代伟人曾经说过,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这一复查就查了一个问题,而且牵涉到敏感事件和重量级人物。按职责程序,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都可以直接面奏皇上,但王訢知道,面奏昭帝后,昭帝还是会要他报告给霍光才能决定。于是,王訢便带着属官侍御史严延年直接来找霍光。
霍光看了看侍御史严延年说:“御史府主要首脑就只有御史中丞没来了,有什么重要事件?”
“没有重要事件,微官怎敢前来当面打扰大将军。”王訢回道。
“什么事?”霍光待二人坐定后问道。
“还是严延年大人给您说吧!”王訢指着严延年说。
“大将军,小官就遵照王訢大人的吩咐,现将全部情况给您报告。”严延年望着霍光,显得有点紧张。
“你直说,不要紧。”霍光鼓励道。
“我在复查上官桀一伙谋反案件时,发现这样一个问题:在上官桀一伙谋反败露后,参与谋反的桑弘羊之子桑迁听到风声便出逃了,投靠过桑弘羊从前的部下侯史吴。后来,桑迁在别处被逮捕处死了,侯史吴投案自首囚禁在监狱。时逢大赦,侯史吴便赦免出狱了。”
“赦免出狱了?窝藏谋反者不得赦免啊!”霍光打断严延年的讲述。
“大将军说的对。”严延年听霍光这样说道,讲述的声音便大了点:“廷尉王平大人、少府徐仁大人共同负责审理谋反案件,都认为桑迁因父谋反受到牵连,侯史吴留宿桑迁不是窝藏谋反者,而是窝藏连坐者,于是按大赦令赦免了侯史吴留宿之罪。小官认为桑迁精通经典,明知其父背叛朝廷,却不加劝阻谏争,本身与谋反者并无两样。侯史吴原为三百石官吏,主谋窝藏桑迁,与一般百姓窝藏连坐者不同,侯史吴不能赦免。”
“对。严大人说的对。”霍光颔首称赞,随后转向王訢问道,“御史大夫的意见是?”
“我与严延年大人商议了一下,奏请重审此案,处治侯史吴窝藏谋反者之罪,举劾廷尉、少府开脱放纵谋反者。”王訢这话就基本一下定案了:桑迁不是连坐者是谋反者,侯史吴不是窝藏连坐者是窝藏谋反者。
“我也赞成。不过,两位大人可以直接向皇上奏报,也可以直接弹劾啊,怎么找老夫呢?”霍光发问。
侍御史,秦朝设置,汉朝沿设,是御史大夫属官,具有给事殿中、接受奏事、举劾非法、督察郡县、奉命出外执行指定任务等职责。侍御史平时主要负责对朝官进行监察,如果发现朝官中的高级官员犯法,一般由侍御史报告御史中丞然后上报给皇上;发现朝官中的低级官员犯法,可以直接提出弹劾。
王訢笑了笑说,“朝中谁不知道皇上现已全部委政于大将军,一切皆由大将军定夺啊!”
“王訢大人过言了。”霍光笑着摆手说。
“重审此案,这就必将涉及举劾廷尉王平大人、少府徐仁大人,都是朝廷九卿官员,况且徐仁大人又是田丞相的女婿,我确实有点吃不住,请求大将军明示。”
“你俩一个是御史大夫,一个是侍御史,依照职责行事,遵照法律办事,这有什么犹豫踌躇的呢?”霍光看着二人说道。凡是牵涉上官桀、桑弘羊一伙谋反案的人,除了他大女儿霍梅和外孙女上官皇后母女俩、还有苏武外,霍光态度明确坚定,那就是一律严查严处,更何况廷尉王平曾为桑弘羊谋反罪辩护,在苏武定罪上顶撞自己。
“我们明白了。”王訢与严延年起身告别。
丞相田千秋一听说御史府举劾自己女婿徐仁开脱放纵谋反者,心里就十分慌乱害怕了。他知道若按此罪名处置,女婿徐仁不但是官职不保,而且是性命不保,甚至自己女儿的性命也会不保。他仔细一想,要想保住女婿徐仁的性命,就要去掉开脱放纵谋反者的罪名,而要去掉开脱放纵谋反者的罪名,就要去掉侯史吴窝藏谋反者的罪名。
田千秋先去找御史大夫王訢说情,王訢说他听从大将军的意见。田千秋就去找霍光说情,霍光说他听从皇上的意见。田千秋便去找昭帝,昭帝说按大将军和御史大夫的意见办。温和敦厚的田千秋就又去找御史大夫、找大将军、找皇上,找御史大夫、找大将军、找皇上……皇上、“三公”四人玩起了“转圈圈”。
田千秋见求情无果,情急之下想到了一个办法,以丞相的名义在公车门召集京城里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及博士,商议应按法律判侯史吴什么罪名,想用官员们的集体声音来施加影响。
公车门,又叫公车署,是西汉一官署名称。公车署从武帝开始设立,为接待一般应试学士的馆驿。公车署是个级别比较低的馆驿,应征之人于公车署等待皇帝任命,曰待诏公车。因待诏非实职,故无正式俸禄,但有一定生活补贴。凡待诏人员大都有所专长,比较受朝廷优待者,则待诏于金马门或宦者署;个别特受优待者,甚至待诏于宫殿之中。如东方朔上书求仕,武帝令待诏公车,久不任用,后又上书,武帝令待诏金马门。
来公车门参与商议的人都是官场老手,都知道昭帝、霍光和王訢的意图,所以一致指控侯史吴行为系窝藏谋反者,构成大逆不道罪。
田千秋召集官员开会,真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不但没有达到他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反而惹恼了霍光。
霍光知道田千秋召集官员开会的情况后,便以昭帝名义传来田千秋。
“田大人,你一向谨厚持重,怎么不奏报皇上,就擅召集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开会议事,而且还将开会议事的情况封锁不报?”霍光责问道。
“大将军,请息怒。老夫没有别的,主要是想听听朝中官员们对侯史吴所犯罪行的看法。”田千秋拱手回答。
“您是先帝托付的辅臣,又是丞相,您知道您这样做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霍光板着脸问。
“这……”田千秋满脸惶恐。
“这将给人造成朝廷内外有异议,您我之间有矛盾,还有君臣之间有分歧。”霍光正色大声说道。
田千秋一听,赶忙说道:“老夫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只是求保愚婿心切,失了方寸,请大将军谅察。”
“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看到自己的女婿被处罚,心里肯定不好受。”霍光平缓了口气说,“上官安是老夫的长婿,不是被处死灭族了吗?谁叫他犯了谋反大罪呢!”
田千秋此时心想,你的女婿与我的女婿所犯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的女婿是要废掉皇上杀掉你霍光,我的女婿说上天只是定罪量刑不准。但此时的田千秋知道无论怎样是改变不了霍光的决定了,弄得不好,女婿保不了,恐怕连自己也保不住。他拱手说道:“老夫明白了,只求大将军看在我多年与您合作共事的分上,尽量加以开恩抬手吧!”说罢,老泪流出。
霍光一见,连忙起身拉着田千秋的手说:“田大人,不要这样。你我共辅皇上多年,从未粗言红脸相争。请丞相大人放心,老夫一定尽力保全。”
此时,朝中官员都在关注这位对霍光一向言听计从的“车丞相”,担心他会受到牵连也被处置。因为田千秋在朝中年纪最大,昭帝见他谨厚持重,十分善待他,允许他朝见的时候坐小车进出宫殿,所以被大家尊称为“车丞相”。
太仆杜延年本想当面劝说霍光,担心控制不住情绪引起争执,便上书给霍光说:“官吏放纵罪人,有常法为据,如今进而诋毁侯史吴为大逆不道,从法律上说只怕是太过分了。再说,丞相平日并没有什么成见,而是一向爱为下面的人说情;至于说他擅自召集中二千石以下官员,那是十分不对。杜延年愚钝,认为丞相在位已久,又是先帝任用的人,除非有什么重大过失,否则不可废弃。近来,不少百姓们多言治狱深苛,狱吏严厉凶狠。而今丞相商议的又是有关刑罚之事,如果因此案而连累丞相,恐怕与民心相背,势必造成属下官员喧哗,庶人私相议论,流言四起,我担心大将军会因此事丧失名誉于天下!”
霍光看过杜延年的上书,还是认为廷尉王平、少府徐仁玩弄法律,下令将他们下狱治罪,至于杀不杀田千秋的女婿少府徐仁,他还在犹豫之中。不料,徐仁为不连累岳父田千秋在狱中自杀了,之后王平被腰斩。丞相田千秋虽未受牵连处置,但受此惊吓和打击,便一病不起,于第二年春去世。五个辅政大臣中,除了金日磾,他算是与霍光共事到底,得到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