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整顿内宅,便先从续昼做起。魏国公府的下人不少，女使加上外头买进的粗使，统共有八六人之巨。

其实主家算上两位姨娘,只有七人需要侍奉，每个人身边又有亲近的女使和婆子，实则用不着那么多人的。年长的放不出去，年幼的调理不出来，人就越囤越多，势必会引得分人不满。

云畔下了令,命姚嬷嬷挑出八个聪明伶俐的,从琐碎的清扫庭院，端茶送水学起。那些女孩子大抵都家生子儿，三岁的年纪，看着高门之的富庶规矩长大，眼皮子不浅,行动举止也很得宜,稍微加以点拨，就以搁在跟前使唤。

云畔坐在廊亭下，初升的太阳斜斜照过来，在那仪态庄重的身形上撒下一片柔和的光，当家主母眉目如画,一颦一笑像飞了金的菩萨。看着嬷嬷指派小女使们清理院落，伺候花草,那些孩子的行动有超出年龄的稳重,就算有时急进些，也不生气，有耐心温和地指导们。

箬兰奉上了一盏香饮,知道院子里连日调理女使，为了成全。心里有好些话，不知道怎么对云畔说，只退到一旁欲言又止地望着，好半晌问一句：“夫人觉得适口吗？要不够甜，奴婢再给您添一勺蜜。”

云畔说正好，转过头来瞧，见犹犹豫豫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有话要对说？”

箬兰把头垂得愈发低了，嗫嚅道：“跟着夫人来到这府上，原想一辈子侍奉夫人的，不曾想最弄成这样。心里臊得慌，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愧对夫人的厚爱。”

箬兰岁上因家道艰难，父母卖到舒国公府的，到如今已经第个年头了。那时明夫人没有盘查，并不知道表兄订过娃娃亲，这些年看老实能干，便钦点了陪房，让伺候在云畔左右。

原本以为时隔多年，那门亲事早就不算数了，谁知那位表哥在衙门谋了个书吏的差事，知道在魏国公府上当差，便经常借着亲戚的名来瞧箬兰。毕竟有亲事牵连着，一来去的，箬兰也动了心思，只不好和云畔明说，最想了个法子通过檎丹，委婉地透『露』给了主子。

这件事云畔知道了，必定要慎重地考虑，一个人若有了去意，绝不能强留。这院子里全女孩儿，万一箬兰做出点糊涂事，一则于名声不好，则怕带坏了其他女使。

恰逢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藕儿不经传召私入内寝的事，两下里一碰撞，就愈发让打定了放人的决心，顺便从这件事上起个头，府里人员好作调整。

箬兰不知道的深意，只一味觉得对不起，云畔宽宏笑道：“你在西府上伺候了好些年，如今到了年纪，又有幼时定亲的人在等着你，就算出去，也不用为你『操』心了。”边说边扫了边上侍立的藕儿一眼，“府里的规矩该变通些，不光你，往家生子除外，凡年过，有了打算的女使都不会相留。到底人这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年，前头的功劳大换取以的自由，倘或平常伺候得好，这里还预备回乡的盘缠，放们回去和爹娘团圆。”

这话要搁在一般的人耳朵里，势必觉得主母仁慈，自己勤勤恳恳干上几年，还有回家的指望。要搁在心虚之人的耳朵里，那就另一番值得咂『摸』的况味了。

云畔看见藕儿脸上一阵发红，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越发断定了自己的猜测。

女使逾越，生出非分之想，最不饶恕。先前自己还编出个欲图爬床的锦儿来吓退了曹家母女，没想到最居然来了个藕儿，弄得自己生了好几日闷气，夜里辗转反侧，连觉都睡不踏实。

箬兰对满怀感激，抹着眼泪道：“能跟在夫人身边侍奉，的造化，夫人菩萨心肠，本以为您会生的气，这么不识抬举，回头在西府夫人跟前也不好交。”

云畔自然安抚，“这喜事，姨母不会怪罪你的。既然今日说起了，那就趁着这黄道吉日，放你出府去吧。”边说边向檎丹递了个眼『色』，“去把箬兰的文书取来。”

檎丹领命返回上房，姚嬷嬷掖手站在边上，笑着对箬兰说：“恭喜姑娘了。”

箬兰红着脸嗳了声，向姚嬷嬷纳福，“这些年多承嬷嬷照应，还没能好好报答夫人和嬷嬷，这就要回去了……”

姚嬷嬷道：“夫人既放了恩典，自然希望你好。回去之同郎子和美过日子，只要你过得好，就没有辜负夫人的苦心。”

鸣珂在一旁凑话，“往要还在上京，得闲来瞧瞧咱们。”

箬兰赧然点头，“一定。”

这时檎丹取了的奴籍文书来，云畔连同一个小包袱一起交给，温声道：“收好籍文，去官府把户贯换成良籍，往就自由之身了。这里另有五两银子，给你添妆奁的，回去做个小买卖也好，置办些家私也好，总的一份心意，别嫌少。”

箬兰拿了文书和银子，顿时泪流满，当即跪地磕头，连声道：“多谢夫人，夫人这心田，叫奴婢说什么好呢……回去一定做个长生牌位把夫人供奉起来，求佛祖保佑夫人如意吉祥，万恒昌。”

云畔伸手搀起来，笑着说：“承你吉言，不过立牌位竟不必了，怪吓人的。”一上下打量，生出些依依惜别之情来，最长叹了口气，“去吧，和你那郎子，好生过日子去吧。”

箬兰裹着泪，又磕了三个头，方由鸣珂陪同着走出内院。

云畔这时将视线转向藕儿，淡声道：“箬兰原先伺候穿戴的，如今回去了，跟前少了人，往你就顶的缺吧。”

藕儿的差事和箬兰一样的，不同之处在于箬兰伺候的云畔，藕儿伺候的李臣简。

发了话，藕儿不好拒绝，嘴上应着，神情却两难，犹豫着说：“奴婢能伺候夫人，自然求之不得，郎主那头也不好短了人侍奉穿戴啊……”

云畔一听，似笑非笑眯起了眼，“看来阖府上下没个能耐人能伺候郎主，竟少了你不成了？”

藕儿顿时白了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支吾搪塞着：“奴婢不这个意思。”

“那你哪个意思呀？”云畔板着脸道，“听说你在公爷身边伺候了三年，真知根知底的老人儿了，这夫人进门几个月，在你眼里还外来客吧？”

藕儿慌了神，虽说心里确实这么想的，但真要说出来，那切切实实犯上的罪过。只有矢口否认，忙说不的，“郎主主子，夫人更主母，奴婢一心侍奉郎主和夫人，夫人让上哪儿，就上哪儿……”

云畔说不用了，“先前还瞧着你素日忠心，想把你留在跟前，成全了你的体。来见你不情不愿，只想侍奉公爷，这样的大佛，这小庙看来供不下了。反正今日正在往外打发人，不如你也借着这个时机去了吧。你放心，公爷的穿戴自然另外指派人伺候，绝不会慢待了公爷的。”

藕儿惶然，没想到竟要撵自己出府，忙跪下道：“夫人息怒，奴婢知道错了，自今日起奴婢就在夫人跟前伺候……”

愿意伺候，自己却不敢留了，一般房里的大丫头们，都自诩高出底下女使一等，到底主子近，在主子前说得上话，时候久了容易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别人府里常出这样的事，家主身边伺候梳妆的、伺候穿戴的，大有收房的前景，仿佛做上了这等差事，就预备姨娘。

藕儿未必没有这样的心，平时看少言寡语一副清高劲儿，其实说到底不屑其他人为伍。以这人留不得了，干脆一气儿弄出去，省得夜长梦多。

抚了抚裙上褶皱，云畔垂眼道：“命人查过你的身籍了，你不卖身入府，身家也算干净，你爹娘八成等你出人头地，孝敬他们呢。在咱们府上，你就再干年，也不过个女使，没什么前程，还去吧，或换个人家，有你的大造化也说不定。”

这下子藕儿大哭起来，掖着眼睛说：“夫人，伺候公爷多年，从未犯过什么错……”

云畔霎时寒了脸，原想和理论理论的，但转念一想，没什么必要。主母不在家，一个年轻女使钻进郎主卧房，正经人哪个会这么干？说出来不光没脸，更折辱了李臣简。

边上的姚嬷嬷一点就透，那天夫人进内寝，不一会儿藕儿就从里头出来，当时还吃了一惊，不知为什么这丫头会在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