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说,江之鲤从前便是这样,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吃过多少的苦,都不曾听他抱怨半分,他总是将一切都深埋心底。陆家一事,他大概自觉心中有愧,无颜面对陆浅葱,故而选择了将真相深埋于心底。
直到陆浅葱与他割袍断情,他慌了,不顾重伤的身体踏上了漫长而艰险的求证之路。陆浅葱知道,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只是不想失去她。
今日听到的消息太多太多,完全颠覆了陆浅葱以往的认识,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难受郁结于心,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扶着旧林的手看看支撑住软绵无力的身躯,弯下腰急促喘息,脑海中不断回响起剪刀绞碎布袍的声响。
明明穿着那件新衣时,江之鲤的眼神是那般惊喜透亮,可陆浅葱却当着他的面,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精美袍子化为齑粉,那时江之鲤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可否也像她现在这般心如刀绞?
她常常说自己的清高是为了掩饰内心极度的不安和自卑,那江之鲤表面的明朗,又何尝不是在掩盖他内心极度的孤独和痛苦?
陆浅葱缓缓抬起头,她的面色十分苍白难看,咬破的唇瓣上还挂着一缕血丝,但至少眼神已不再茫然无措,她说:“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只说与我约定一月为限,要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如今,已经走了二十六天了。”
“证据?”落雁蹙着眉,语气因焦急而极其不善:“当年参与屠戮陆府的刺客几乎全死光了,他去哪儿找证据!”
“不,还有一个活着。”沉鱼眉头一皱,低声道:“我大概知道公子去哪儿了。”
闻言,陆浅葱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苍白的唇几番颤抖,方哑声道:“我乃一介布衣,无法插手江湖之事,恳请二位一定……要将你们公子安全的接回来。”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继而道:“若是见到江公子,劳烦二位转告他一声:我不要什么证据了……只要他回来,他愿意亲口讲给我听,我便认真听着。”
说罢,她竭力稳住身形,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后退一步,右掌叠压着左手平举至胸前,右腿后屈,屈膝弯腰,朝沉鱼落雁二人庄重的行了一个万福大礼。
见到此情此景,连落雁宛如寒冰的面容也稍稍消融了些许,露出惊异的神色来。
陆浅葱埋着头,双肩微颤,长躬不起。
再抬首时,她的眼角依旧湿红,望着姐妹二人的眸中却恢复了清明和坚定。
落雁不甘的瞪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要再出言讥讽一番,却只是冷哼一声,扬长而去,沉鱼微微点头示意,亦是追随妹妹而去。
陆浅葱环顾着冷冷清清的酒肆,疲惫的舒了一口气,撑着桌子坐在竹椅中。此时天阴沉了下来,已有了些许凉意,旧林给她寻了件外衣递过去,踟蹰道:“陆姨,师父不会有事的。”
“他若不回来,我怕是一辈子都难以释怀。”陆浅葱无力的摆了摆手,她抹了把酸涩的眼睛,又朝一旁静静站立的故渊道:“小渊,你过来,让陆姨好生看看你。”
故渊乖巧的站在她面前。陆浅葱握住故渊的手,微颤的指尖一寸寸碾过他清秀的眉眼,最后停留在他圆润的下颌。故渊静静的回视她,从她氤氲着泪水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一瞬的感觉很难形容,奇妙得不可思议。
陆浅葱笑了,泪水濡湿了脸颊,神情温柔如丝:“像,真像。怪不得一见你,就像是看到了亲人般,心里欢喜的很。”
故渊很懂事的用袖子擦了擦陆浅葱脸上的泪渍,两眉微微皱起,明明是个白玉团子般软糯的孩子,却总爱装成一副老成的模样。他安慰道:“陆姨,别哭。好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哭啊。”
陆浅葱破涕为笑,恋恋不舍的用视线描摹着故渊的眉眼,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短短数日之内,诸事并发,原以为丧生火场的侄儿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心境大起大伏,欣喜之余忍不住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旧林:“旧林,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旧林本就局促不安,猝然被点名,他吓了一跳,半响才支支吾吾道:“没、没有了。”
陆浅葱看了他一眼,很平静的说:“不要骗我。”
旧林神情为难,犹疑片刻,方重重叹了口气:“师父临走前留了个东西给我,说若一月之后他未能平安回来,便让我把那件东西给你看。现在一月之期未过,我本不能给你,但我亦不想眼看着陆姨难过伤神。”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帛包裹着的物件来,递到陆浅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