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要给陆浅葱看的东西,是一架秋千。
近几日连下了几夜的春雨,残红落尽,初晴的阳光照着一地香泥,馥郁芬芳。院中不知何时挂起了一架秋千,虬枝为架,紫藤为索,间或点缀着几片柔软的新绿,叶尖挂着晶莹的残雨,好看至极。
陆浅葱一时有些恍惚,随即又忍不住失笑。
当年十六岁的陆浅葱便是在自家后院的紫藤秋千上,撞见了隐在花丛深处的赵徵,慌忙中一眼对上,糊涂后一误终身。
赵徵装起深情来还是挺有欺骗性的,如今他造了一架跟初遇时一模一样的秋千来,到底是为了表达什么呢?物是尚且人非,难道说几个故事,摆几样道具,就能抹去所有伤害和岁月的痕迹,将那个坠入火坑的姑娘救回来吗?
陆浅葱沉吟不语,赵徵眼也不眨的望着她,神情难得有几分忐忑不安。
一旁的侍婢见了,适时吹捧道:“姑娘,为了做这秋千,王爷可是一整夜未曾合眼呢。奴婢要帮忙,王爷还不让,一分一毫都是爷亲手做的。”
赵徵期待的望着陆浅葱。
谁知她只是点了点头,说:“厉害,厉害。”然后扭头便走,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
赵徵一愣,犹不死心的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还记得当年你坐在秋千上,一袭浅绿裙裳,发如泼墨,惊惶的回眸一瞥,容颜能使万千国色黯然失色……可惜现在已是暮春,找不到盛开的紫藤花了。”
陆浅葱坐在窗边,重新拿起针线,对赵徵视如不见,听若不闻。
得不到回应,赵徵有些失望的垂下眼,伸手按住她穿针引线的手:“你不喜欢?”
陆浅葱故作讶异的瞪大眼,说:“咦,王爷不知道么?所有跟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不喜欢,都想打包有多远仍多远。”
一句话堵得赵徵胸闷气短,刚要发作,又顾忌不能在陆浅葱坏了形象,只好强忍着怒火深呼吸,沉声道:“趁着本王还有耐心,不要惹怒我。”
这人还是老样子,先给颗糖,再打一棒,若是必要时还能用上威胁恐吓的手段,陆浅葱早就看透了。
她不以为意的笑笑:“我一介女流,王爷对我好,我不能拒绝;王爷对我坏,我也无法反抗,只能王爷捅我一刀,我便还你一刀。王爷若累了,便放我走,咱们皆大欢喜。王爷若要磨,我便陪你磨,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赵徵眸色阴寒,面容铁青。一双手紧了又松,似乎下一刻就会扑过来掐死她似的。
然而他胸膛几番起伏,终是只长舒了一口气,哑声道:“今儿天气好,我带你出门走走。”
陆浅葱被关了十来天,这还是第一次能有机会踏出院门,赵徵这是改回怀柔政策了?
不管怎么说,出门总比闷在院子里好,说不定还能找到摆脱的机会。
想到此,她顺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从针线笸箩里挑出一块水红的帕子随身带着,颌首道:“好啊。”
看得出陆浅葱是对出门很感兴趣的,眉梢眼里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连带着赵徵阴郁的心情也消散了不少。他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心想有自己在旁看着,又有侍卫暗中跟随,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临安多山多水,钟灵毓秀,有着不输汴京的繁华和富丽。街上房舍鳞次栉比,远处十里荷塘莲叶翩翩,陆浅葱抬头,眯眼望着天空中飘荡的几只风筝,神情有着难以掩饰的艳羡。
赵徵见了,忙挥手唤来便衣侍卫,几声耳语后,那侍卫便买了一大车花花绿绿的风筝过来。
赵徵趁机去拉陆浅葱的手,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来,但显然没有成功。他僵硬着嘴角,不自然道:“喜欢什么样式的,自己拿。”
“……”陆浅葱看得眼花缭乱,无语半响,轻而坚决的将自己的手从赵徵掌中抽出来,淡淡道:“看来不仅是男人,连女人也对唾手可得的东西没有兴趣。”
说罢,她意有所指的看了赵徵一眼,显然是指桑骂槐。
指尖的温软猝然消失,赵徵暗自握紧了拳头,贪恋的将那一点指尖的温度攥在掌中。
今日有集市,街上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赵徵穿着一身深色绣金的武袍与陆浅葱并肩行走,忽然两三个举着风车的孩童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不小心撞到了陆浅葱的腰上,赵徵趁机一手稳住了她的后腰。
陆浅葱忙站稳了身子,离开赵徵的怀抱。
气氛正古怪着,忽见人群中起了一阵小骚动,接着行人纷纷避让开来。陆浅葱站在路旁踮起脚尖望了望,看见远处来了一青纱轿子,不禁好奇道:“那是谁来了?”
她本是自言自语,赵徵听见了,便不屑的哼了一声:“殿中侍御史张远书,不过是从七品的小官,你我不必避让。”
张远山这个人陆浅葱是听过的,他出身寒门,曾是阿爹陆长青的得意门生。
陆长青是个古板而固执的老好人,那时陆府的家规还很严,陆浅葱虽不能面见外男,却多次听阿爹提起过这个得意弟子,言语间甚至有意要将女儿许配给他。后来不久陆府被灭,张远书还资助了陆夫人二十两银子开酒肆。
正想着,张远山的小轿子已经到了陆浅葱跟前。
霎时间仿佛福至心灵,陆浅葱心下有了计较,趁赵徵一时不察,她一个飞扑倒在张远书的青纱轿子前,大叫一声:“王爷饶了奴家罢!”
周围的群众呆了,轿子里的人呆了,赵徵也呆了,这变故实在来得猝不及防。
陆浅葱心想,反正临安的人也不认得她,干脆放开了手去演,不由娇滴滴跪在赵徵面前,声泪俱下的哭诉道:“奴家自知身份卑寒,伺候不了王爷,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奴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