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倾杯_迷城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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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倾杯(1 / 2)

虽然是去蒋家查案,但头一回去见宗家亲友,喻宛央还是特意装扮了一番。下了楼见宗择正等在二楼转角处,她便问:“我这样穿还行吧?”

她爱穿颜色秾丽的衣裙,但因为是见长辈,特意挑了件浅樱粉色的绣花短袄长裙,看着乖巧的很,很是看得过去。宗择笑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喻宛央扁扁嘴,“你这可是世界上最敷衍的回答。”

其实是有更真诚一点的回答,比如“其实不穿更好看。”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会说出来的,只是抿唇笑了笑。她却觉得他的笑容看着真是有点古怪,“还笑呢!我要生气了,到底怎么样呀?”

“真的是特别好看。”他突然想起什么,叫她稍等一下,然后走回卧室。不过片刻人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锦盒。“送给你的。”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支口红,像自己从前丢在他办公室里的那支。

“你居然能买到这个?”她拿了口红仔细一看,这只竟然就是从前自己那支。因为是她定制的,所以盖子上刻着她的名字“Daisy”。她忍不住笑他:“你居然还收着这只旧口红?”

他却微微一笑,“你试试看。”

她取了盖子,里面的膏体却是全新的,颜色也同原来那支不大一样。她拿了镜子往唇上抹了一层,这颜色一上唇整个人顿时添了亮色。小小的嘴唇娇艳欲滴,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你从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买不到一模一样的。”

她蓦地收起镜子,“是你自己做的?”

宗择笑而不语。天知道他当初为了做这支口红费了多少心血。本想着买一支一样的还给她,可跑遍全城也买不到,托人去国外买也没寻到。无意中认识了一位专门给贵妇人定做化妆品的法国太太,这才萌生了学着自己配色粉做一支的想法。结果颜色做出来都不大满意,前前后后做了十几二十支才做了这么一支他觉得看得过去的。当然,他肯定是不会告诉她的。

喻宛央来了精神,摇着他的胳膊央求道:“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呀?怎么这么厉害!你教我做好不好?”

他却顺势牵住了她的手,“是我做的,你若喜欢,我得空再给你做。不过这技艺是不传人的,不然你学会了就不光顾我这里了。”

听了他的话,她的嘴又嘟了起来。他不该做这样娇绚的颜色,只是看着便生了绮丽的念头。但有正事在身,即便绮念丛生也得强压下去。他伸手在她唇角轻轻抹了一下,然后微微低笑道:“这口红能吃的,回来可以当晚饭。”她尚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被他牵下楼去。

雪落了一夜,坐进车里寒气仍旧逼人。等到车行出一阵,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有所指,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路上行人稀少,大路上还不见人打扫。车行的缓慢,好不容易开到了蒋家。

蒋洪明身体不适,最近都在家养病。元蓁一回到家,蒋夫人身体就康复大半,现在看着已经完全复原了。宗韵梅看到宗择领着一个年轻的小姐同来,颇感意外。

宗择向宗韵梅介绍道:“这是喻宛央喻小姐,是我的女朋友。”

头一回听他这样称呼自己,喻宛央还有点不大习惯,脸上浮起了羞涩的神态,却仍旧大大方方地同蒋夫人问好。

宗韵梅却是一点没料到宗择会交女朋友,讶然了半晌,然后连说了几个“好”。未几又想起兄长,眼框便红了,“是该找女朋友了。看你能安定下来了,姑姑的心这才能放下。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同大哥交代。”说着沾了沾眼角的泪。

宗择安慰道:“姑姑不必自责,您待择儿向来好。”

蒋夫人又觉这时候哭泣不是个样子,这才破涕而笑,“是我眼眶子浅,动不动就掉泪,让喻小姐见笑。”

喻宛央摇头说不会。

蒋夫人又喊着下人去把元蓁叫出来,“你姑父这几天身子不爽快,好在元蓁回来了,他也能放下心了。”

“那我先去看看姑父,央央,你先陪着姑姑聊聊天。”宗择起身离开。

蒋夫人拉着喻宛央的手,轻声同她说起家长里短,不仅送了见面礼,说话也很是温和有分寸,是个和气的人。喻宛央不禁想,她会知道自己丈夫是怎样的人吗?

两人讲了一会儿话,才见元蓁从楼上下来。喻宛央尤记得舞会见到元蓁时的惊鸿一瞥,这一次见却觉得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她面容依旧姣好,但脸上的那种青春洋溢的灵动不见了,看着恹恹的。她穿着一条深色的长裙,极其不情愿地走到蒋夫人面前,叫了声“母亲。”

蒋夫人拉着她坐下,“这是你择哥哥的女朋友,喻小姐。”

蒋元蓁抬了抬眼皮,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喻小姐好。我们好像见过的?”

“嗯,上次舞会见过。”

说到舞会,元蓁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低着头不自然地抠着手指甲。

“今天还不去上课了吗?功课落下好多了吧?”蒋夫人问。

元蓁摇头,“不大舒服,不想去。”

有下人端着药走来,“夫人,老爷的药熬好了。”

蒋夫人点点头,“好,你给老爷送去吧。”

蒋元蓁却站起来,“还是我去给父亲送药吧,不然他可是不肯好好吃药的。”然后抱歉地冲喻宛央笑了笑,从下人手里接过药,端着上楼了。

喻宛央看着元蓁的背影,“蒋夫人好福气呀,有这样的女儿侍奉跟前,我母亲怕是要羡慕坏了。”

“你母亲也是个有福气的,生得这么标志又能干的闺女。”

“哪里,蒋夫人过奖。我母亲一直抱怨,说我这个女儿养不熟,小时候被人绑架过,大难不死好不容易回到身边,又是个在家里呆不住的,天天跟着哥哥姐姐们野在外头。到了大了也不着家,学着男人做什么学问。她是恨不得拿着绳子把我拴住,才能守住我一天。”

蒋夫人讶然道:“哎呦,你小时候被绑架过?”

“是啊,五六岁吧。跟着看妈上街,一转眼就被人带走了。好在被找回来了。”

“那真是万幸啊,也是你这个丫头命好!多少孩子被拐走了,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喻宛央认同地点点头,“话就是这样说的。十几年前津州治安可差了,不少人家的孩子都被拐走了。蒋先生那时候也在津州做警察吧?我母亲当时还抱怨父亲为什么不是警察,不然谁也不敢打警察孩子的主意,是吧。”

蒋夫人点点头表示赞许,脸上并没出现半点异样。喻宛央思忖着大约元蓁并没有走失过,或者说她走失过,蒋夫人却隐藏的很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了宗择身上,喻宛央便向蒋夫人讨相片看。蒋夫人笑道:“他的相片可不多,不过还是有几张。”说着起身去拿相册,不一会儿便带着几本相册过来。蒋夫人是爱同人闲话的人,也因是宗择第一个领回来的人,更加想要同她热络。

蒋夫人翻着相册,一一指给她,“这是我父亲、母亲。这是我大哥,择儿的父亲。这是宗太太,择儿的母亲。”她不知道喻宛央对宗择的事情知道多少,也不欲多言。

喻宛央却是看出来了,这位“宗太太”并不是宗择的亲母亲。宗择像更父亲,上了年纪的宗父也是仪表堂堂、俊美儒雅,书生气很重。果然宗择的相片很少,不过两三张,即便是全家福的相片,他也都表情疏冷,显得同人格格不入。有一张在军校的单身小相,还看到一张作为优等生领奖的照片。虽然一样清瘦,那时候的宗择比现在要强壮一些,气质更清冷。

越看相片,她心头疑惑越大。宗择是半路带回家的孩子,没有小时候的相片解释得通。但这里有宗家人更古老的相片,却没有元蓁小时候的相片。宗韵梅的相片很多,一直到有身孕的相片都有。但元蓁的相片却是从六七岁以后才有的,而那之前的似乎全都不存在一样。

宗择敲门走进蒋洪明卧房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表情有点烦躁。

“姑父身体可好一些?”

蒋洪明无奈地叹口气,“本来一点毛病没有,待在家里到待出毛病来了。只是一点头痛,你姑姑和元蓁却大惊小怪的。”

宗择见他双目深陷,面颊潮红,皮肤上发着红疹子。屋子里烧着暖水汀,还是盖了两床厚棉被。蒋洪明是草莽出身,用不惯西洋的轻飘飘的鸭绒被。

“姑父太操劳了,借机多休息休息也是好的。前阵子为了元蓁也是操了不少心,现在好了,元蓁回来了。我看姑母气色好多了。”

“哎,元蓁那孩子被她宠坏了!”他面有忧色,心事重重。

“最近家里可还好?我怎么看警戒还更重了?”

“还不是怕那个姓陆的再来。陆小嘉居然把主意打到我蒋洪明的女儿的身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我已经准备给元蓁留学的事情了。”

“元蓁还小,离开姑父姑母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怎么办?还是从长计议吧。”宗择劝道。

蒋洪明突然涨红了脸,怒道:“她还小?读这么多年书,把礼义廉耻也不知道读到什么地方去了!说跟男人跑就跟男人跑了,也不顾忌自己和家人的名声!枉我当年……”他语速太快,还没说完就咳嗽了起来。

宗择不知道他好好的怎么动起怒来。他一边劝解蒋洪明一边思忖刚才的话,“枉我当年”怎样?

看他平息下来,宗择这才拿了汪颐蓉的相片给他,“最近局里出了个案子,不知道姑父可认得这个人?”

蒋洪明瞥了一眼,“没认错的话,是那个顶爱出风头的记者吧,好像姓汪?”

宗择不置可否,“是汪记者,前几天被杀了。”

“哦,是吗?她住在哪个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记者被杀,那是要闹事的。治安怎么坏成这样!”

宗择又拿了一张相片出来,“姑父还记得那天的慈善舞会吗?”

蒋洪明看到相片,登时脸色阴冷,瞥着他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出息了,查案查到我头上来了?”

“外甥怎么敢,就是例行问问。这相片上头是姑父吧?不知道那天汪记者同您说了什么?”

“说什么?这些记者能说什么好话?还不就是同你说些什么主义,质问什么黑金腐败。他们真是好笑,以为动动笔就能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吗?这世道也不是我一人说得算的!”

门口响起敲门声,元蓁在外头喊“爸爸,我来送药了!”然后她推门进来。

蒋洪明听到了元蓁的声音,脸色缓和下来,冲着宗择无奈地笑了笑,“我都说没病,他们非要我吃药!”但看到元蓁走进来后,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慈祥而柔软。

宗择往边上让了让,元蓁把托盘放在床上。托盘上一碗黑黢黢的中药,散发着苦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爸爸,该喝药了。”元蓁软软地说。

“放在那边吧。”蒋洪明指了指旁边。

元蓁一噘嘴,“不行!我知道这药放在旁边您一准儿不喝了。我就在这里做监视员,等您喝完了药,我再端出去。”

蒋洪明拿她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端起来皱着眉头喝掉了。“真是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您说的呀,”元蓁调皮地笑道。

两个人一点都不像曾经生过罅隙的样子。

“我看这药吃了也是白吃,你看我这还不是老样子。”蒋洪明言语里颇是无奈。元蓁则是拿了干净的手巾给他擦嘴。“怎么就是白吃了,我看着爸爸精神好很多呢。”

“姑父要不要去看看西医?也许打两针、吃几片药就好了,不用喝这样的苦水。”宗择提议道。

元蓁却望着他笑:“别!爸爸最讨厌洋人了,总说他们拿着刀要开膛破肚害人呢!”

“我就是那样的老顽固吗?择儿说的也对,这中药起效太慢,改日还是去西医那边看看。”

宗择见元蓁虽然还笑着,握着手帕的那只手却攥紧了,仿佛生怕一松开就失控了一样。

服侍完蒋洪明,元蓁端着空碗出去,宗择也一同告辞。他们下楼的时候路过花几,上面摆了一盆花,一串白色的铃铛似的花长成一串。元蓁路过时把托盘放下,拿了水壶仔细给它浇了点水。

“这是什么花?”

“君子百合。在租界的花店里见到,听到这个名字就买下来了,我想爸爸一定很喜欢。店主说,它的花语是‘幸福的回归’。说是法国人都爱送这花,放在家里一年,象征幸福永驻。一株刚好有十三朵小花的,是魔力最强的,会带来好运。”

宗择听她喃喃自语,话题是很女孩子气的。他扫了一眼,这株并没有十三朵花。元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容,看花表情有点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和陆小嘉的事情怎么说?是姑父抓你回来的?”

元蓁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尖细而激动,“你不要提他!我的事以后也和他无关。我现在只想好好侍奉父亲母亲,其他的事情,我根本不想去想!”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元蓁避过他的目光,“没发生什么,只是我想,父母的话是对的,我和小嘉不合适。”

她的态度决然的叫他意外。元蓁说完话便咬住唇,宗择却依然能看到她唇瓣细碎的颤抖。像是怕他再说出什么来,元蓁双手紧紧抓住托盘,下了楼径直去了厨房。

宗择和喻宛央离开了蒋家,到了梁园后便开始交换自己得到的信息。

“从蒋夫人那里得来的线索,元蓁不是在津州出生的,是你姑父在承平任上生的。后来你姑父调来了津州,掌管了一阵司法处,这时候你姑母还在承平。她给我看了你们家的照片,我觉得有点奇怪的是没有看到元蓁小时候的相片,都是六七岁以后的相片,那之前的都没有。我不好问得太明显,但看蒋夫人的反应,感觉元蓁应该没有丢失过。除非是你姑母隐藏地好。”

宗择摇摇头,“姑母不是一个很会隐藏情绪的人,大约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过元蓁这次回来的有点蹊跷,不知道和陆小嘉发生了什么事情。明天我去找陆小嘉问问。”

宗择是在酒馆里找到陆小嘉的,人喝得烂醉。宗择叫人把陆小嘉送回了他的别院,陆家人好一阵忙活,才算把人弄清醒。宗择冷眼旁观,忍不住想有朝一日喻宛央若离他而去,他会不会也会如此自甘消沉,借酒慰情伤?

陆小嘉清醒过来后一看到宗择便苦笑了起来,“元蓁是不是回蒋家了?”

宗择点点头,“你们吵架了?”

“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突然就跑了。我想尽了办法,她都不肯见我。”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便回家向父亲提出娶元蓁的事情。父亲虽然不大乐意,却最后也是应允了。我把消息告诉元蓁的时候,她也同我一样开心。但是第二天,帮里的一个弟兄拿着一封信来,没有寄信人,只是收信人写着元蓁收。

当时我便觉得不大寻常,不知道谁有这个本事找到元蓁的藏身处。但是信是给元蓁的,我也不会私自拆看。我就问那个送信的兄弟,是谁给的信。那个兄弟说他也不认得那个送信人,但能肯定不是帮内人。

送信的人说是受人之托来递信,但因为元蓁被我藏起来了,他找了好几天才寻到地址,这才晚到了几天。

我们都以为是蒋家人的信,元蓁拆信的时候还没有避讳,谁知道看完信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想看一下信,她也不让我看。突然就像魔障了一样,疯狂地去找几天前的报纸。

我喊人去给她找了报纸,谁知道她看完报纸脸色更白了,然后就不声不响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只当是蒋家人玩弄的什么花样,劝了她一阵,她却不愿意听,只说要静静。谁知道在我回家去见父母的时候,她留了一封分手信就走了。

从那以后她电话也不接,学校也不去,蒋家更是多了许多守卫。我找了她的女同学带话,得到的答复同信上说的一样,只是说两人不合适,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她那天看的报纸还在吗?”宗择问。

陆小嘉去元蓁住过的房间里找了半天才把报纸找出来。宗择翻着看了看,都是平常的新闻,没什么特别的。但上面刊登了一则火灾新闻,正是汪颐蓉和纪家夫妻被烧死的新闻。难道是元蓁看到了这则新闻,猜测到是她父亲做的?但这也不至于让她抛弃陆小嘉。陆小嘉更不可能和这个纵火案有牵连。

元蓁上次肯和陆小嘉走,就说明在她心里爱情是重过家庭的。但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会元蓁选择回归家庭抛弃爱情?宗择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回到梁园,喻宛央听他说完陆小嘉的事情,便拿了一份杂志出来,“这是女孩子们最爱看的女性杂志,我在上面看到不少爱情故事呢。以我的总结,女孩子同一个男孩子分手,也就几个原因,家庭反对,移情别恋,发生了什么事情觉得配不上对方,要不就是对方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往元蓁身上套用一下,移情别恋肯定不可能,家庭压力嘛,元蓁都肯私奔,这个肯定也不是。所以就只剩两个可能了。”

“陆家也算是有财有势,和蒋家算得上势均力敌,这点元蓁也知道。所以担忧陆小嘉的生命安全,这个可能性也许有,但是我觉得不会是这个。”宗择道。

“所以,很有可能是信里传递了什么叫元蓁相当意外的消息,她生出了觉得配不上陆小嘉的念头,或者,她需要做比守住爱情更重要的事-------”

“复仇?”宗择缓缓说出了她的推论。接到信的时候元蓁看到汪颐蓉的死讯,这千丝万缕的线索仿佛马上就形成了一个初见雏形的轮廓。“我明天再叫曹队长去查一下汪颐蓉和纪氏夫妻,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线索。”

苏姜的师母终于可以出院了,大概因为又做了母亲,所以精神看上去正常多了。

出院这日,苏姜和两个师姐妹亲自过来接她。孩子早产,个头很小,所幸各项指标都正常。仁爱医院做剖宫产的产妇不多,因此这次手术也引来了不少媒体的采访。虽然是名角,苏姜其实并不大喜欢在记者前抛头露面,反而是曲少杰无论对着谁都能侃侃而谈,替她挡了不少麻烦。

好不容易打发走记者,苏姜终于松了一口气。“曲医生,师娘的事情,不知道要怎样谢你了。”

曲少杰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奶妈都找好了吗?我看你师娘这里还不大好,孩子还是让奶妈带放心些。”

“已经找好了,师兄已经去接了,下午就能到梨芳院。”苏姜很是感念他的体贴。

他低眉一笑:“你也多休息,戏是唱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瞧你这一眼的红血丝。你千万爱惜身体,遇事别逞强,该找人帮忙就张口。我知道你是不大愿意麻烦我的,有事找我三叔也是一样。你要是倒下了,那梨芳院老老小小都得喝西北风了。”

苏姜垂了垂头,鼻头酸涩。她确实身心俱疲,但在师兄师姐前说多了,人家当成抱怨;在小字辈面前说多了,都成了炫耀。所以万事只能自己扛着。推不掉的交际应酬,也被小报写得不堪入目、百口莫辩。她也只能咬着牙强撑着门面,无人懂她、无人怜她。

如今听曲少杰这样熨帖的嘱咐,反而被触到了伤心事。她知道他是良人,却并非良配。他们之间是云泥悬阔,只能辜负。又想到有朝一日,他的感情与关爱终会鸣金收兵,空留一处孤城。她还有什么呢?唱一辈子旁人的喜怒哀乐和跌宕沉浮,铅华洗净,她甚至都说不清自己是男是女。喜怒哀乐都留在了戏台上了。那听者的喝彩、欢笑与眼泪,给的不是她苏姜,而是戏台上浓重下的那个人。她还有什么呢?

曲少杰看她神色郁郁,收了不羁,低声问:“你还好吧?”

苏姜嗓子哽咽,更不敢说话,只是点点头偏过头去避开他探寻的目光。

曲少杰心底叹息,却又不能太显得亲热讨她生厌,便低声劝着,“你该放下的担子就放下,你才多大,事事都叫你拿主意?那几个师兄是看你性子柔弱好欺都做了甩手掌柜,你也不是有三头六臂,只想唱戏,就专心把戏唱好,其他的琐事,不如不管。”

苏姜垂着头,微微点点了。

他俩自顾自在走廊上说话,一时忘了时间。三师姐抱着孩子从病房里出来,神色慌张,“小姜,你看到师母了吗?”

苏姜一惊,“师母不是在病房里吗?”

“刚才是在的,她说去茅房,结果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不会迷路了吧!”

苏姜慌得就要去寻人,曲少杰按住她的肩膀,“别着急,我叫人帮你一起找。”

一群人在医院里楼上楼下找了两遍,最后才在三楼一处吵杂声里找到了师娘。这一回,她又拉住一个女孩子不撒手。“鸾儿!鸾儿!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是来找妈妈的吗?妈妈给你生了一个妹妹,和你长得一样的!鸾儿鸾儿!……”

那女孩子被师娘紧紧抓住双臂,窘迫得不得了,却又觉得眼前的女人目光里的眼神慈爱的让人不忍心去扯开她的手。

但女孩子身边的中年男子却火冒三丈,“都愣着干什么!吃白饭的?!”

随行的侍从一听,这才上去把师娘和女孩子分开。谁知道女人的手劲这样大,怎么都掰不开。

曲少杰和苏姜听到动静匆匆往这边赶过来,一看那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蒋元蓁。

侍从正要动粗,元蓁于心不忍,说:“算了,有话好好说,别伤人了!”

师娘的手终于被掰开了,两个彪形大汉挡在面前,叫她寸步难行。苏姜小跑着过去扶她,“师娘,你认错人了,那不是鸾儿。”

师娘尤不死心,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相,“我没认错,她就是鸾儿!你看,这是鸾儿的相片!你看,是不是一摸一样?小姜,鸾儿和师娘长得一样,你不记得吗?你看她难道不像我年轻的时候?”

苏姜快速地看了元蓁一眼,眉眼确实很像师娘年轻的时候。但旁边那一位她是认得的,蒋洪明。蒋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是师傅走失的女儿?

师娘年过四十,因为失去了孩子和丈夫,美貌不在、形容憔悴。她的话说出来旁人听着都觉得是笑话,曲少杰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他早见蒋洪明满面怒容,于是走过去劝住了蒋洪明。得知他是来看医生的,忙把他好言劝走。

元蓁跟在蒋洪明身边随他离去,整个楼里都传出师娘声嘶力竭的恸哭,“鸾儿,我真的是你的母亲啊!你今年十八岁了,走失的时候才五岁,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妈妈了吗?鸾儿,你不信看看你的左肩,是不是有个红色的胎记……”

蒋洪明脸色铁青,还没走到医生诊室便转身要走,“不看了!真是荒唐,没想到洋人医院里到处都是疯子!这是在租界,要是在我的辖区,早叫他们关门大吉了!”

元蓁挽上他的胳膊劝道:“爸爸,算了,跟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生气的呀!对了,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看着眼熟呀?”

“是个戏子,苏姜。上次来咱们家唱过堂会。”

“哦,难怪觉得眼熟呢。”元蓁说完也不再说什么,挽着父亲的胳膊上了车。

蒋洪明坐在车上觉得胃部隐隐作痛,想要呕吐。元蓁看他面色有异,关切地问:“爸爸,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蒋洪明强压住胃里的不适,摆摆手,“没事,就是有点胃痛。”

“谢天谢地,还好出门前我叫刘妈给您熬了药!既然不看西医了,回去还是好好喝老太医的药。”

自从元蓁和陆小嘉闹恋爱后已经很少这样同父母撒娇了,他心里一暖,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元蓁的身体却猛然一僵,蒋洪明立刻感觉到了,问她:“怎么了?”

元蓁摇摇头,把手抽出来,“没什么,好像看到什么人了。”然后神色郁郁地把头扭向另一边。

蒋洪明看了看车窗外,但车早行过去,他没看清车外是什么人。大概女儿还在因为陆小嘉的事情同自己置气罢!他叹了一口气,想要劝两句,话到嘴边难以启齿,索性作罢。

曲少杰下了班匆匆赶去了梁园,将今日在医院遇到的事情同宗择说了一说,然后从口袋里拿了两张相片。一张是个年轻女子的单身小像,另一张则是苏姜师傅的全家福。

“这是师母聂筱兰未嫁前的小像,这是元蓁丢之前的相片。确实是太像了!”曲少杰叹道。“蒋洪明从前不叫元蓁到外头交际,我只当是蒋家门风保守,现在想来,怕不是因为聂筱兰曾也是略有名气的刀马旦,见过的人不少,元蓁这样像她,太容易被人瞧出来。”

“这样说元蓁很可能就是师母走失的鸾儿。可蒋夫人肚子里孩子去哪里了?元蓁又是怎样成为蒋洪明的女儿的?”喻宛央问道。

宗择再一次把汪颐蓉的遗物拿出来,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些相片上。“这个南山孤儿院,我们至今都没有找到和这个案子的任何联系。但是汪颐蓉既然在舞会前后亲自去过那里,说明和这个案子定然有某种关联。”

“蒋洪明刚调任京州的时候,不是在司法处吗?那这个孤儿院岂不就是在他管辖之下?”曲少杰道。

看来还是得去南山孤儿院看一看,到底汪颐蓉在那边想要寻找什么东西。

第二日两人驱车到了南山孤儿院。孤儿院荒废已久,看着像是曾经经历过一场大火,现在几乎被荒草吞没。大门上有剥落大半的封条,看不清封锁的日期。

“咱们进去看看?”喻宛央从手袋里拿了一根改造过的发夹,在他面前摇了摇。

宗择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把锁弄开了。“我知道你又要说当心人家当我成小偷抓走,其实我只是喜欢开锁而已。”

推开门,青石板路都被杂草淹没了。不大的一栋楼里面已经是一片废墟,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断壁残垣里有天光射进来。这里不算太大,几间教室,几个卧房,还能看到残存的架子床。人走在其间,光影变换,恍惚间仿佛还能看到孩子跑动的身影和嬉闹的声音。

“这里是失火后才荒废的吗?”她觉得有些压抑,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手。

“报纸上是这么说的。当时南山孤儿院有七八十名孤儿,除了几个年幼的儿童因为卧室在舍监隔壁,起火后幸免于难,其他的因为来不及开锁都被烧死了。失火后幸存的孩子或多或少也都受了伤,被送到其他几个基督孤儿院。大约受了惊吓,也想不起当时发生的事情。舍监夫妻因为返回去救学生,也被烧死了。”

他的手很凉,她握紧了些。“太惨了。”她仿佛能看见眼前熊熊烈火,听到那些在火中绝望的嘶喊。

“汪颐蓉是在这里照的相片。”他拿着相片,对照着地理位置,找到了相片所在的位置。残壁被白雪覆盖,看不出曾经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孩子们的卧室吧?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照相?”是发现了什么吗?

突然,他们听到什么声响,宗择和喻宛央使了一个颜色,他小心收起相片。声音是从孤儿院侧面的树林里传来的。他们透过破败不堪的窗户,正好能看到一棵树下有个女人垂着头呆呆站着。因为背对着他们,所以看不清长相。

“那女人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她在他耳边耳语。

“出去看看。”

两人走出了孤儿院,树下的人听到脚步声猛然回头,看到宗择时楞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宗探长,喻小姐。”

喻宛央认得她,醉月楼的老板沈凝霜。她虽笑着,眼眶却是红着。雪地上放了一捧刺目的冰糖葫芦。

“沈老板怎么在这里?”宗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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