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习俗,小寿之日要拜天叩地,以天地为父母,求得天地保佑,称为祈福礼。礼毕,会有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辈训话,然后为小寿星戴上项圈,意为规范言行和道德。一番行程,小寿星必须跪着,云迟已经觉得膝盖僵硬麻木,但还是按着要求九拜九叩到父母面前,听父母送上寿辰祝福。
云建送给云迟的是一块平安佩,质地光泽清润,入手温暖细腻,云迟很是喜欢。云建看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儿,突然想起她出生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点大,不禁感叹时间过得飞快。他难得露出父亲的慈爱,拉着云迟的手,温和的说道:“你这一生,大富大贵,为父的别的不求,只求你平安顺遂。”
云建的话颇有深意。当今的皇后娘娘膝下无女,云迟出生之后,皇后娘娘就想将她抱到宫里抚养,是云建委婉的拒绝了。如今云迟过小寿,皇后娘娘又让北逸王送来那么贵重的生辰礼,恐怕不仅仅是祝寿那么简单。他云家的女儿,哪怕不是出众的牡丹花,那也姓云,绝不能被有心人拿去作为争权夺利的筹码。
方嫣心思比较单纯,她不懂云建话里的意思,连忙附和道:“你爹说的对,我们就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
“顺遂不了咯!”
突然,一声苍老的声音传入大厅,打断了方嫣的话。那话极不吉利,众人都不禁朝外看去,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道士拄着一张破布幡,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进来,也不看众人,直接走到云迟面前。云建不想让这个疯道士破坏了寿礼,忙让云冬招呼他,疯道士倒是不客气,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又抓了一根大棒骨吭哧吭哧啃了,然后用他那泛着油光的袖子把嘴一抹,又一拐一拐的走到云迟面前。此时方嫣正在给云迟戴一支玉钗,疯道士布幡一横,指向方嫣,“不急不急,朴素无华,于此女不合,此女若戴,当戴鸾凤金步摇。”
此话一出,云建就皱起了眉头。鸾凤金步摇是天圣帝命工匠专门给懿安皇后打造的,此后便成了历代皇后身份的象征,疯道士这话是何意,在场之人心知肚明,只是此人疯疯癫癫,不可取信罢了。
疯道士仿佛看破了人心,哈哈一笑,“疯道士非疯言疯语,此去经年,但看命数,应如是也。”
众人闻此一惊,倒是钟离悯不曾受这道士的影响,冷笑道:“你可知,你今日所说的话犯了皇家大忌,按北国律法,妖言惑众诽谤皇室者,当斩之。”
疯道士倒是不怕,笑嘻嘻的看向钟离悯,“你的一生不太顺哟,跟那个小姑娘一样,我这里有趋利避害符,只卖十两银子一张,要不要来几张呀!”
这种十足的江湖骗子做派彻底激怒了钟离悯,他挑挑眉,身边的近侍九霄立刻领会。吩咐侍卫将疯道士哄出去。那道士紧紧扒着门框大声嚷道:“此女一生坎坷长,欢喜短,生得迟,来得晚,镜花水月皆成空,富贵荣华长相伴。真情付于无心人,无心插柳柳成片。”
关于云迟的名字来由,也只有几个人知晓,却被这道士一语道破,方嫣心里一震,制止了钟离悯的随从,忙问道:“你说我女儿一生坎坷,可有良策避之。”
那道士装模作样的整了整原本就凌乱不堪的衣裳,高深莫测的说道:“天降凤凰于云端,明珠蒙尘未曾见,待得他日真龙显,凤舞九天不胜寒。”
这话说的再直白不过,云家有一个凤凰命的女儿,只是暂时真龙未显现,待到真龙现身,必定能登上皇后的宝座。在座的宾客听闻此言,有不信的,觉得这个道士满嘴胡言,有相信的,心里暗暗羡慕不已,却不知云建听到这话遍体生寒,这一直是他担心的事,可是这个道士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个事一定会发生。
方嫣并不在意这个道士的胡言胡语,她只关心自己的女儿如何避祸,可疯道士说了半天也没说如何避之,不禁有些焦急,“道长,可有避祸之法?”
疯道士掐着指头,眼睛微闭,嘴里念叨不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方嫣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了什么。
“此女坎坷于情,若想避之,当剃度出家,静心侍奉佛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看向云迟的目光充满了怜惜。云迟生气极了,她才不要去当那尼姑呢,指着疯道士声音尖锐的叫道:“他是个疯子,把他给我赶出去。”
钟离悯伸出手阻止了云家的家丁,走到疯道士面前,饶有趣味的道:“你既说她是真凤之命,又让她剃度出家,我北国可从来没有尼姑皇后。”
“时机成熟之日,可以还俗嘛!”
疯道士显然看出钟离悯身份不一般,舔着一张老脸,笑得越发谄媚,“我见你是有缘人,这趋利避害符只卖你五两银子一张,来几张嘛,压在枕头底下辟邪,随身带着还招桃花呢?”
钟离悯再无心思听这疯道士胡言乱语,冷斥道:“带下去。”
侍从一呼而上,拥着疯道士就往外推,疯道士扭着脖子冲钟离悯大声嚷嚷,“别啊王爷,贫道说得都是真的,你于奉源初年小寒之日出生,那年先是洪水暴虐瘟疫横行,到了冬天,好不容易平息了洪水和瘟疫,又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低温,祈澪的街头到处都是冻死的穷苦之人。奉源皇帝得子,大喜,命祈澪令给祈澪的穷苦人家发放过冬的棉衣,百姓称诵皇帝心怀怜悯,做《广慈歌》,因此你被赐名钟离悯,字广慈。”
这段过往钟离悯当然知晓,它被记载在史书上,钟离很小的时候就读到过,但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江湖骗子是怎么知道的?钟离悯呵斥住侍卫,走到疯道士面前,目光锐利的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疯道士原本嬉笑的脸瞬间严肃起来,他盯着钟离悯,目光空澄,淡然一笑,“贫道法号天问。”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就窃窃私语起来。
天问这个法号,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那便是天监司的上任监正,传说有着通神之力的人,可惜因为触犯奉源皇帝,被赶下了摘星楼,逐出了祈澪城。
钟离悯将疯道士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他一身破衣烂衫,但眉宇之间却蕴藏着一股坦荡之气,再看他的五官,确实很摘星楼里的天问道长画像有几分相似,心下了然,冲天问道:“大胆道士,天问道长也是你可冒名的,今日看在小表妹寿辰,便不与你计较,你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天问听钟离悯这么说,气得跳脚,“我说你这个娃娃,怎么就不相信贫道呢,贫道是来渡她的,不是来害她的。”
钟离悯走近天问,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非是广慈不信道长,只是道长是被逐之人,切不可再暴露身份。”说完冲着九霄吩咐,“将这个骗子给我赶出去。”
天问被九霄扔出了万宝阁,他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望着万宝阁高大的门楣自言自语道:“不听贫道言,吃亏在眼前,小姑娘,趁着情窦未开,再快乐一段时间吧。”
疯道士虽然被赶走了,但云建却心情不佳,一直板着一张脸,倒是云静姝心情极好,开心的冲着钟离悯道:“刚才那个疯伯伯说我姐姐是凤凰,那她以后一定会嫁给龙王,我姐姐真厉害。”
钟离悯笑着揉了揉云静姝的脑袋,掀起眼皮看向云迟,此时的她怔怔的,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洋洋得意和趾高气扬。
钟离悯喝完杯中的酒,起身走到方嫣的席位前寒暄了几句便要离去,方嫣拉着云迟的手冲钟离悯行礼,感谢他亲自来替云迟祝寿,钟离悯指了指云迟头上戴的花环,“缓缓若真的感谢我,不妨将你头上的花环送与我。”
云迟有些舍不得,在这百花尽凋零的冬天,这样一顶鲜妍的花环来之不易。钟离悯好整以暇的盯着云迟,云迟看到他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恼怒,但是方嫣一个劲的扯她的袖子,无奈,她只得将花环取下来,不情不愿的给了钟离悯。钟离悯接过花环走到云静姝面前,将它递给云静姝,“你刚才看到这个花环眼睛都亮了,是不是很喜欢?”云静姝仰着小脸看向钟离悯,他目光柔柔的看向她,仿佛一汪春水,漾着一圈圈的柔波,让人沉溺。
“你要送给我吗?”
钟离温柔的拉起她的手,将那顶花环递给她,云迟一声尖叫,她指着云静姝厉声叫道:“那是我的,你不准要。”
钟离悯不容云静姝迟疑,将花环往云静姝头上一戴,回过身来面对气咻咻的云迟道:“刚才那疯道士不是说了,你若戴,必戴鸾凤金步摇,这花于你,太过平凡。”
云迟可不听钟离悯的话,她只知道自己的东西又被云静姝抢走了,心里十分恼火,她要把她抢回来,哪怕抢坏了,也不能便宜了云静姝。
云静姝看着云迟张牙舞爪的模样,连忙将花环取下,还给云迟。云迟冷着脸夺过花环,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看到云静姝惋惜的神色,得意的挑了挑眉。方嫣打了云迟一下,嗔怪道:“这孩子,妹妹想要你又要抢,妹妹给你了你又不要了。”
云迟看着钟离悯道:“我的东西,还临不到别人做主。”
那话说得再明显不过,钟离悯上前两步,云迟挺起胸脯,大有要打一架的势头,钟离悯却又止住脚步,在云迟面前蹲下身子,“缓缓,我可不是别人,我是你的表哥,将来可能也是你的……”
钟离悯突然顿住,想起他母后的意图,盯着云迟愤怒的面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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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的表哥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