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天地一如过去那般无法改变的事情太多。
这也使得,每一件能改变的事情都变得弥足珍贵。
慧能不清楚神秀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去改变自己现在的境遇,去争取那仅存的一线生机。
这不光是为他自己,也为了想要帮他不惜亲身涉险的大愚。
像是刚才神秀刚才化用狮子吼使得踏雪陷入困局的手段,慧能自然也会。但比起神秀,他却也只能算是粗通此道,他自然不敢“班门弄斧”。
他能做的,只能是以情动人,降低神秀心中的杀意。
慧能也不由庆幸,神秀非但不个嗜杀的冷酷之人,还是个比较念旧情的。不然,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师兄,你还记得吗?我曾问过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放弃之前的所有努力,而选择遁入空门。要知道,当时你所拥有的一切,已经是这个天地间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有,而且关系很大。我清楚地记得,你当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给我讲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你告诉我,曾经有一个书生,年轻时便欲效仿先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等这个书生长了些年岁,有足够的能力走出去看一看这个天地了。他才发现,这个天地跟他想得大不相同。
天下不止有九州,九州之外,仍有无限广阔的天地。
北冥之北,藏着一片冰雪平原。东海之东,有一块比之大隋也不遑多让的土地。西漠之西,生活着一群褐发绿眼的异族人。至于南疆,十万大山,一山还比一山高。
年轻书生觉得自己是平不了天下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回到自己的家乡。刚通过科举,还未来得及被授官,偌大的国家便亡于二世,享国三十七年。
年轻书生也试图成为力挽狂澜的国之柱石,可面对大军压境的场面,面对时代浩浩荡荡的大势,他的一点微薄修为根本无异于螳臂当车。他试图刺杀一员敌方大将,但折损了数十同袍的性命后,他只割破了对方的一片衣角,若不是他人相救,他恐怕也只能是马革裹尸了。
心灰意冷之下,他只能灰溜溜躲回了老家,当起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翁,每日饮酒作乐。他想要靠酒来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前半生。可有些东西,越是想要忘记,却记得越清楚。无能的他积郁之下,丢掉了伪装的一切豁达洒脱的伪装,终日咒骂世道,有时甚至会拿家里人出气。
没过几年,忠心的家仆被他遣散,最后就能结发妻子也因为受不了他的无能与游手好闲,向他要了一纸休书,回了娘家。
偌大一个富庶之家,就此树倒猢狲散。
师兄,当时你讲到这里,就没再讲了。我问你那书生怎么样了。你告诉我,他最后吊死在了一只牛角上。我曾经真以为他死了。可是看到现在的你,我才明白,那书生一直都未曾死去。他一直都在这里——他一直都在师兄你的心里。”
慧能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一点,师父他心知肚明。你明面上是为了逃避前尘往事,不得已才遁入空门,换取新生,但实际上,你从来没忘记过那座天下,也没忘记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美梦。你只是发现曾经的路走不通,所以想要换一条走。
所以师父不传你衣钵,并非是觉得你不够优秀,或者并未开悟,只是因为你不需要——你自有自己的路去走,你也终有一天会回到你自己的道上。
而也正是如此,所以对于师兄你来说,无论是成佛,还是成魔,都不重要,你只要看到你所想看到的,就足够了。”
一口气讲完这些话后,慧能期许着能从神秀身上看到一点触动。
可那张丰神玉秀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冷漠表情。
好像其所听到的,是别人的故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这是慧能最不想看到的情景。
但他也确实拿不出任何的办法。
他无奈笑笑,摇了下头,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
想要说服一个人,光靠嘴是不够的,拳头或者刀,都是必要的。大多数情况下,后者都比前者更为有效。
“讲完了?”神秀忽然冷漠地说了一句。
“讲完了。”
神秀点了下头:“那么你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其实我觉得跟师兄聊得还挺投缘的,要不再聊会儿?”
“你以为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么多废话?”
“我还真不知道,不如师兄为我解惑一番?”
神秀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周楷。
“果然,师兄此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慧能不由叹了口气,“师兄今天来的目的,打一开始就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的周楷师兄。”
神秀点头:“他的性格我们两人都很清楚,不见棺材不落泪。若我就那般干净利落地杀了你们,又怎么能让他感受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呢?若不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他又怎么会意识到自己的逃避与懦弱犯下的是何等的罪孽?又如何能走出那正确的一步?”
我在这与你说话,便是要给他一点希望,让他心生期盼,现在,火候也是差不多了。我也该将他心生的那点期盼给扼杀掉了。”
说着,神秀忽然传音给远处的周楷:“你且看着吧。我现在就要杀了慧能,然后再去杀了那只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