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北,瀚海大漠边缘。
一间尘封已久的暗室内。
一道穿着红衣的小小身影盘坐于其中。
十刃厚的沙层隔绝了喧嚣的狂风,一盏浓青如墨的烛台,十年如一日地吐露着淡青色的烛焰。
一缕青烟从焰芯里笔直地升腾而上,飘而不散,在密室上方汇聚成了一片青烟雾池。
雾池青烟朦胧,却又清晰可见其中一道道光影流转,在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境中,构筑成了一幅幅玄妙奇异的微缩景观。
那皆是一条大道演化到了某种极致时,才会显现出的道蕴异象,多少玄道宗师求而不得,此刻却是在这小小暗室之中,被那道小小的身影演化出种种异象纷呈!
其间。
有祥凤啼鸣,游云戏雾之间幻化着百鸟之相。
有剑气森然,在青烟雾池之中疾行如电,看起来不过米粒大小,但那慑人心魄的剑意,却让人深以为其中藏锋万丈!
无论是百鸟朝凤,还是万丈剑气,都至少是入了品秩的道蕴异象,但比起青烟雾池最中央的那个,就都成了微不足道的配角。
此刻,不过三尺见方的雾池中央,竟是在一条高深到无法想象的道蕴玄意之下,直接演化出了一座令人震撼的宏伟天地!
一眼望去,在那苍莽无尽的大地之上,一个与天同高的擎苍巨兽,正盘踞在一整条绵延不知几万里的山脉之上,头顶荒天,身压万峰千山!
巨如山岳的金色鳞片,恍若凝聚了世上所有光芒的璀璨!
那恐怖绝伦的擎天之躯,世间一切形容恢宏壮观的词汇,放在它身上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那……是一条真龙!
在等待着道蕴演化的最后一笔点睛!
昂首擎天、怒鬃张须!
此刻它只是一动不动,如同死物一般保持着姿态,但身上所散发出的滔天威严,便仿佛镇压着荒莽诸天!
让人毫不怀疑,待它苏醒之后,呼吸之间便可引动千里风雨雷电!身躯一颤,那定是绵延万里山河俱碎!
突然间。
原本一动不动燃烧着的淡青色烛焰,在跳动中摇曳出了一片诡谲的幽光,上方的青烟雾池随之动荡,其中道蕴演化的恢宏景象顿时烟消云散。
接着,暗室里盘坐着的那个小小身影,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有在意那些不知多少玄道强者梦寐以求的顶级道蕴异象的消失,退出一心多用的修炼参悟之后,他敏锐的灵觉便清晰捕捉到了来自地面上、那由多种灵技玄法的碰撞而爆发出的混乱灵压。
撇了撇嘴,一张稚嫩的脸庞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翻了个白眼,然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不出所料的话,他大概又得死上一回了......
枯海剑庄,曾经举世闻名的山下剑道四圣地之一。
如今,狂风自北海啸卷万里而来,裹挟着漫天黄沙,肆意嘲讽着这片横尸满地的断壁残垣。
庭院里,一群秉承着‘大义’之名替天行道,却是一个个黑衣蒙面,羞于将真实身份暴露给他人的玄修‘义士’,刚刚铁血镇压了枯海陈家最后一名守剑老奴的无谓抵抗。
袁野蹲在墙头上,看着那群道貌岸然的虚伪之徒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离开后,这群紧随其后‘闻腐而来’的‘秃鹫’,表情复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陈‘无用’就这么死了?
枯海陈家就这么灭了?
一个身形魁梧的披甲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手持一杆漆黑大枪,身上裹着一片浓郁的血腥,在一群黑衣蒙面、极力想要隐藏真实身份的“秃鹫”之间,毫不在意的显露着自己冷峻的面孔和身份。
他,赵慕龙,年仅二十岁的灵阶王境武玄,枪道大宗师赵擎云之子,北溟州声名鹊起的枪道天才!
三年前便悟得伪玄级别的千影枪,如今凭此一战,更是从那人尸体上夺得了三分枪胆,已然前路无阻、大道广阔,又何须在乎那些虚名?
等到他成为真正的强者,即便这场秉承着‘大义’之名的不义之战再怎么被人诟病,可又有谁敢在他面前提及半个字?!
自古以来,是非功过皆由强者定论!
而他自信。
枪道宗师!玄修巅峰!
唾手可得!
冷峻的面色遮掩不住满心的豪迈激荡,他大概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得那般突然、那般不明不白……
“陈无用勾结天厌一族,万死难平其罪,今我等讨伐义士,血洗陈家满户,以祭天!”
大义凛然的冷喝中,赵慕龙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漆黑大枪。
那名刚刚凄惨死去的陈家守剑老奴的尸体旁边,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正受了惊吓在嚎啕大哭着。
在这群打定了主意要斩草除根的豺狼虎豹面前,保护他性命的,如今就只剩下了那一层薄薄的像是蛋壳一样、看起来一触即破的玄光护罩。
枪尖对准了那个婴孩,赵慕龙眼中涌现出一股浓郁的杀机,手中漆黑大枪在一片玄意道蕴之中凝聚出了万千枪影,正要一枪崩碎玄光护罩,钉死这个陈家最后的‘余孽’!
下一秒,一道凛冽至极的剑气毫无征兆的裂地而出!
赵慕龙脸色惊变,却已然没了反应的机会。
随着这道令人心悸的凛冽剑气撕开重重枪影、从他脖颈处掠向空中一闪而逝;喷涌的鲜血便将那张原本狰狞可怖的脸庞凝固在了恐惧最为浓重的时刻!
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然后坠落尘埃。
随之倒地的身躯,一身汹涌流转的武玄罡气再无拘束地四散开来,卷携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迅速弥漫在了北漠的风沙之中。
随后一道剑光从地面裂隙之中飞了出来,化作一名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衣,手里拎着一柄比他身子还长的湛蓝长剑,站在了正在嚎啕大哭的婴孩旁边,环眼看了看四周破败的建筑,以及满地血淋淋的尸体。
语气淡然,一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谁能告诉我,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场中大多数人的目光这会儿都不免有些呆滞。
‘前一秒还扬言要血洗陈家满户以祭天的灵阶天才,还是个以肉体强横著称的王境武玄,后一秒就这么身首两分了?被一个还没剑高的红衣小屁孩儿?’
“真是邪了门儿了!”
袁野的脑袋也有些发懵。
可任他再怎么难以置信,也是确确实实的亲眼看到,堂堂枪王世家的嫡长子——一名及冠之前便领悟道蕴玄意、得了枪玄‘千影’的天才武玄,的的确确是被这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娃娃给一剑斩了。
‘莫不是位修玄有成、早早驻了颜的道玄老修?’
吞了口唾沫,袁野的目光投向了同样跌落尘埃的那杆星芒枪,四等上品的灵阶玄器,在那道令人心悸至极的剑气斩过之后,便早于它身首两分的主人断成了两截儿。
这会儿只剩下些历代枪主长久以往浸染的意气残留,不舍地萦绕在枪身之上,犹自若有若无的轻吟着。
玄器分为五等四品,四等上品的灵器本就珍贵,而这杆星芒枪,更是胜在材质,通体以价格高昂的寒铁铸造,枪尖更是掺杂了一点极其稀有的三炼星铁!
虽说现在已经从中断开、胎心器纹已毁,可凭借着材质的强度,无论是修复还是重铸,都不会跌落四等灵器的最低品秩。
等会儿趁乱倒是可以收入囊中。
至于那柄剑……
袁野瞥了一眼那把通体湛蓝、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一般的长剑,道道剑气流转之间,只凭剑器本身便散发着一股森然刺目的剑意。
能一剑砍断那杆以材质为主的星芒枪,想必就是那柄枯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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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传承了千年、位列三等极品的神剑沧澜了。
在这个仙阶不存、圣阶不出的时代,神阶可以说就是万晶难求的顶级神兵了!更何况还是极品神阶,顶级中的顶尖神兵!
有点儿心动。
又瞥了一眼那个一剑斩杀了一名灵阶王境武玄,这会儿虽然一脸淡然,可眼神儿明显有些不善的小屁孩儿。
袁野顿时打了个寒颤,义正辞严。
‘开玩笑,自己岂是那般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
半晌,没人敢回应红衣孩童的话,只是偷偷用那炽热而又贪婪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孩童手中的那柄神剑“沧澜”。
这次讨伐的主力,已经从那人尸体上得偿所愿的离开,无利不起早,他们这些跟枪道不沾边儿的‘助拳义士’,打的主意可不就是这些陈家剑道圣地的底蕴传承?
袁野倒是想回答,好跟这个‘小屁孩儿前辈’凑个近乎,可他看着前后两批人从头杀到尾,嘴里一直嚷嚷着什么‘陈无用勾结天厌一族,其罪当诛,陈家当灭’之类的话,却从始至终也没弄明白这个‘罪该万死’的陈无用到底怎么勾结天厌一族、犯下了什么罪过。
可偏偏,他又好像十分清楚陈无用所犯下的‘罪过’。
“陈无用”,本名不详,山下剑道四圣地之一,枯海陈家第七十九任、也即是此代家主,本该传承枯海剑道、执掌神剑沧澜,却是有目共睹,在陈家本就日落西山之际,亲手打断了圣地家传的最后一根脊梁!
二十年修剑籍籍无名,自封“无用”,从此弃剑道而修枪道。
还愣是让他修出了个天下第一!
十年间游历九州,挑战各方枪道名宿,凭借一颗天生枪胆,直接将天下枪玄十揽七八!
道蕴玄意,玄修路上的关键所在,也是当世顶级强者之列——神阶的敲门砖。
枪道本就不如剑道多大才,开辟的剑道多如百花齐放、道蕴玄意更是数不胜数,能够与“道玄”和“武玄”齐名,三分九州天下!
枪道屈居于武道之下,存世的拢共就那么些道蕴玄意,能够让这些以枪道为主的玄修晋升神阶,可陈“无用”倒好,一朝顿悟,天下枪玄十揽七八,不知多少枪道大家参悟多年的枪道玄意,只差临门一脚就可收入囊中,却被他就此截胡,从此再无跨入神阶的机会。
转修它道?呵,一辈子钻研都还差临门一脚、可望而不可即,拢共就剩下没多少年的活头儿,还能转修出个什么?天下能有几个“陈无用”?
不入神阶,寿命就难以增加,陈无用抢的是他们的枪玄?那是他们的命啊!
尽管他们自己也十分清楚,即便陈无用没有凭本事提前抢占,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到死也都没有机会参破那临门一脚、领悟到这些道蕴枪玄。
但现在不一样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尸体上抢占枪玄,可比从天地间领悟枪玄要容易得多了。
有了多年的参悟作为底蕴,待枪玄无主归于天地之时,他们有信心在近距离将这些‘本就该’属于自己的无主枪玄强行截留,收为己用!
不知是这些德高望重的枪道宗师谁先找上了谁。
于是。
横扫九州枪道、一心想走曲线救国的道路、重振陈家剑道圣地之名的陈无用,便成了个天理不容的千古罪人。
没再等下去,红衣孩童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不用你们说我也大概能猜到,我早就说过,这个便宜大哥选择的道太招人恨,迟早惹来泼天大祸,可劝也不听。”
摇了摇头,红衣孩童淡然道,“算了,给你们个活着的机会,都滚吧。”
‘啧!那你要这么说的话,还有谁肯走啊?’
袁野拍头无奈,还真就是个小屁孩儿,再怎么一副从容淡定的高手风范,哪有别人灭了你全家,你说放走就全放走的?这不是摆明了说你没本事拿下他们以命抵命么?
果然,一群黑衣蒙面之下传来了阵阵冷笑。
“仗着神剑之威,还真当自己是个睥睨苍生的玄道高手了?呵!小兔崽子,乖乖交出沧澜神剑,我们还能让你死得好看点儿!”
“对!交出神剑!还有陈家剑道传承,不然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扒了你这小杂种的皮!”
“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弄死不就完了!一个毛儿都没长的小屁孩儿,就算是圣器搁他手里,又有能耐挥动几回?”
看着一群满眼贪婪、蠢蠢欲动的黑衣蒙面人,红衣孩童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无奈,嘴里嘀咕着。
“就知道会是这样。”
利欲熏人心,财宝红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