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里也找不到书鲤草?”冷冷的雨从天而降,江浼浼顶着荷叶从草丛里钻出来。
这里是流华后山,她又四处走了走,东瞧瞧西看看就是不顾前路,然后走着走着就沿着斜坡栽下去了。
瞬间水洼里的泥点子乱崩,八岁的小姑娘挣扎了一下。
胳膊和膝盖火辣辣的刺着她的神经,就像涂了层辣椒酱。记忆忽然飘到下山前,江浼浼信誓旦旦地跟青案保证说:“师父放心吧,弟子定能采来书鲤草。”
然后她借着“下山历练”之名,一玩好几个月。结果回来的路上,几千级台阶都爬了一半多才想起来:书鲤草呢?
抓耳挠腮中,她灵机一动。
哪需要再下山采啊,书鲤草又不是只有山下有,她们流华后山也有呀!那就监守自盗补救一波呗!可谁曾想到了后山,她找了半天不仅没找到,而且下起了大雨。
所以开头那一幕大概算是天降惩戒。
雨水模糊了眼睛,江浼浼勉强起身,用没脏透的袖子抹了把脸。环顾四周,前方的草丛似乎闪着粼粼的光。
“咦?”江浼浼一步步摸索过去,掀开草丛,却见玉佩水津津的浸在雨里,以及……
清澈的眼球里倒映着一只襁褓,定睛一瞧——
“!!”江浼浼忙把草丛拢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脸色惨白,“它它它它……不会死了吧。”
沉默…
沉默……
沉默不是今晚的月色,因为天还没黑。
她不敢离开,也不敢向前。
雨渐渐地密了起来,伴着她的思绪,噼里啪啦打的草丛都在瑟瑟发抖。
江浼浼左右思索了半晌,终于,内心的正义感赢了。她鼓起勇气,重新拨开草丛,吓得又合上,又打来,又合上……深呼吸了两三次,她终于正视它了——伸手颤抖的手指探了探小孩鼻息:“呼……热的就好。热的就好…”
小孩艰难的喘息,脸蛋通红。
江浼浼把玉佩给它拴紧,而后用头和胳膊挡着雨,将它牢牢的护在胸前。
“别怕,我带你走。”她说。
在抱起它的那一刹,江浼浼终于注意到了旁边,那半掺红丝又绿油油的身,不是书鲤草还是啥?小草在雨中透着生机,这不刚从地里冒出来享受生活嘛!人也是,草也是,都是第一次来人间旅行,快乐的权利是众生平等的。
“嘿呀,你倒悠闲得很。”她忍不住打趣着书鲤草,想摘,可是她抱着这颇重的团儿,蹲也蹲不下去,弯腰也不能。更何况怀里的小孩还病着,江浼浼最后看了眼书鲤草,也不再停留。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抹人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树后。
天色渐沉。
江浼浼一回到仙筑阁就向青案那儿赶去,横冲直撞,就像那带着小弟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啪”地一声破门而入。
“师父——师父——快救命啊——”
一袭青衫的人还在熬着不知名的药,这一被打扰,他眉尾略略抽了抽,待转身看到江浼浼,更是愣住了。
“浼浼,你这是……”
“请恕弟子无礼,您赶紧救救它,它在后山淋了好久的雨。”江浼浼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就像条刚从泥沟里逃出来的大白鱼。
青案接过婴儿,修长的手指贴到它的额上,而后对狼狈的江浼浼说:“先下去换衣服吧。”
“啊…嗯。”
青案取来一床干净崭新的被褥,他刚要给小孩解襁褓,就发现上面还挂着块血玉——一半殷红如血,一半洁白如雪。整个玉身通灵剔透,莹润光泽,不似凡品。
青案垂眸。
这枚玉佩关乎它的来历,若被有心人看到。于它和流华山而言都不知是福是祸……
思索片刻,他将玉佩收进一只木匣子里。
然后青案开始像个寻常的奶爹——给她煮姜水泡澡、给她擦身体换衣服、再给她包进被子里捂汗……
小孩的眉心的痛苦慢慢被春水抚平了些,她安静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
雨渐渐地停了,空气中还携带着沉沉的水汽。江浼浼掩上窗,将风寒挡在外面。她掩嘴打完两个喷嚏,问青案:“师父,它怎么样啦?”
青案给小孩掖好被角,起身从炉子上取下姜汤放桌子上,对江浼浼说:“烧差不多退了。你过来喝吧。”
“好。”江浼浼挨在青案身边,舀起一勺子吹了吹。青案正襟危坐,侧目问她:“你此番下山,可有采来书鲤草?”
“啊…那个……”眼见着青案眉心微动,江浼浼搅拌姜汤的速度加快了几分,正想着怎么应对。青案又呈深思状,继续说:“这孩子神识不稳,还得用固元汤调理。”
固元汤的成分是书鲤草、仙人归以及三味香。(功效:专治走火入魔的、元气不定的、内力失衡的、脑子不清的、神识不稳的患者。)
而青案现在刚巧就缺了味书鲤草。
“那它岂不是会疯魔?”江浼浼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脑海里飘过了神他妈的画面。
神识不稳是人最虚弱的时期,极易为邪物所夺舍…
“…这正是为师愁的原因。”青案扶额叹息,“没有书鲤草,也不知……浼浼,你去哪?”
“弟子知道哪有。”
……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是黏黏的风刮在身上还是会带来一股透骨地寒——哪怕她已经换过了干衣服;一直到江浼浼跑到了捡小孩的地方,她才顿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是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快乐。
天空像蒙了一层大厚被,压抑得吓人。
青案抱着小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不断地给小孩灌输木之力,然这雄厚的光与热却好像落进了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洞。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一点作用……
小孩嘴里时不时的发出呜咽声。
汗水沿着他脸部的线条滑到下巴上,聚成一滴。青案举目向远方眺望,喃喃道:“浼浼,该回来了。”
夜色迷离,江浼浼穿过黑暗,步履坚定地打破了那诡异的安静:“师……师父……”
青案松了一口气,接过书鲤草配药熬药喂药,江浼浼则负责在他,端药递毛巾……
忙忙碌碌的,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日,青案顶着黑眼圈将同样顶着黑眼圈的江浼浼吩咐了下去,而后单手撑着桌子小憩了起来。喝完固元汤的小孩安静的酣睡,似乎也陷入了舒适的梦境。
雨后的流华山像一幅画,青山连着一碧如洗的天。太阳悬在湛蓝上,像是跌海里一样。
空气新鲜又俏皮,试图唤醒那些还在睡觉的懒人。榻上的小孩悠然转醒,那双水汪汪的眼忽闪忽闪的。这里是一个由竹子搭成的屋舍,床榻挨着墙,墙上挂着一幅黑白分明的毛笔字——悬壶济世,笔锋跌宕顿挫而遒劲大气。
停!
欣赏什么的该先放放,她这是什么造型呀?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奈!和身不由己的处境!
婴儿就算了,有意识是什么鬼?有意识就算了,她怎么还记不得她在另一个时空是谁?
该怎么形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呢,哦,是了,就像变成恢复出厂设置的手机——功能齐全,存档没了,你说她懵不懵逼?
“你为什么不会哭?”来自青衫的迷惑。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那抹青衫是什么时候来的。虽好声音如佩玉叮咚很好听,可是能不能打个招呼不要突然出现!人吓人吓死人不懂吗?
她气冲冲的抬眼去看声音的主人——噫——这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男人难道就是她的好大爹吗?一身浅色镶边刺绣的长袍,青玉缎带,玉树临风。瞧瞧!多潇洒的一个年轻人啊!基因指不定多强大呢!画面感太强,她仿佛看到了未来一堆美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莫非烧傻了?”青案疑惑地与她对视。他还不知道自己喜当爹,更不知道她那天马行空的想法。
“?”什么意思,变着花样说她看着不聪明?
青案将手背贴到她的额上,迟疑了片刻,喊道:“浼浼。”
江浼浼揉着眼睛推门而入,说:“弟子给师父请安……啊,小家伙醒了?”
她穿了一身朴素的白衣,径直走到榻前。待她走近,小孩嗅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馨香:“……”真想不到,她爹还有个这么香的徒弟。
江浼浼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团子,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蛋:“你好像那棉花一样。”
“……”你好像有那大病一样!listen,youthinkyou(手动消音)butyoudon"t!please别戳了!你要爱护你可爱又娇嫩的宝宝!
青案垂眸,自顾自地对江浼浼:“你去取根针来。”
针——
“师父,您要针做什么?”江浼浼疑惑道。
青案刚想委婉地表达“为师想看看她是不是烧傻了”,小孩顿时面目扭曲,“哇”的哭了起来——宝宝才不是傻·子!江浼浼内心像中了喵喵拳,俯身亲了亲她的小脸儿。
“……没事了,你在这看着她,为师去煮些稀粥。”青案说。
小孩盯着他的离开背影,额头上直冒黑气。
在她面色不善的时候,江浼浼已经把她抱了起来。
诶诶诶诶诶诶…????
双脚悬空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刚想发飙立刻就折服了。原谅她没出息,美美的怀抱真的好熟悉、好亲切啊!
她依偎着江浼浼,渐渐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