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忘川河下。
脚下是冰雪利刃，头顶是熔岩荆棘，痛到麻木，痛到无感。
她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又闪过那洞房花烛。
“阿笙，我死了，你会哭吗？”红绸酒桌对面，洞房花烛之中，那位身穿喜服红衣的新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只见酒桌对面端坐的新娘相貌十分漂亮，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更是美极，被它凝望时会有一种被爱着的错觉。
泷洄微不可查地一怔，手心微微出汗，面上却不露痕迹道:“怎么在大喜之夜说这个。”
那位闻言却是轻轻一笑，他的音色本就好听，如今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喉间溢出的笑声更是让人心尖一颤。
他抬了手，交杯酒尽。
“过来阿笙，让我抱会儿。”
香酒醉人，人更甚。
泷洄乖顺地躺在男子怀里，鼻尖是带着一股香酒味的独属于他身上的冷香。
这个男人说是如今这个世界最强的人也不为过，但却是个反派系别，因为他一心只想一统了天下然后再毁了它。
不过在这种灭世大业即将完成之时，他却为了她放弃了天下一统的机会。
代价只是，要她和他成婚。
大婚当日举世同庆，称得上有史以来最盛大美丽的婚宴。
才子佳人、檀郎谢女，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
唯一处缺憾——她并不爱他。
思绪被拉回来，只听头上的声音缓缓传来，十分轻柔，似怕惊破了这美梦般。
“阿笙，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啊。开心到就算此刻叫我去死，我也无怨。”
泷洄抿唇，静静听着。
“阿笙，阿笙，我的好阿笙……”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倦了，口中却一直在叫着那个名字，像一直叫下去也不会乏味一样，如同疯魔。
“你知道吗阿笙，我从降生开始，世界里就只有你。我一无所有，父母、亲情，手足、兄弟，朋友、友情，爱情、爱人，什么都没有。”
他今天似乎格外话多。
“我的世界是灰暗的，肮脏的。只有你，只有你是彩色的，干净的，我不惜飞蛾扑火也要靠近的光……”他不着痕迹地舔掉了唇边的一抹殷红。
“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所有的所有，都是你的，只要你想，怎样都可以。但是……我不敢想象没有你之后我要怎么办，唯一支撑我苟活于此的，就是为你报仇的念头。”
泷洄在这一刻才真正了解这个男人对殷笙夜的感情，不是说之前他没有这样把心掏出来给她看，不过却都被她选择性无视了。
那是怎样一种情感啊……一种执拗到病态的爱恋，他从没有体验过温暖与爱意，唯一的一点光都是她给的，于是那颗心里便再只能盛得下那束光。
回想起来，似乎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怕自己过度汹涌的感情会吓跑她，却克制不住靠近，疯狂压抑着占有欲。
“我曾经有过无数次想把你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但是你大概是不愿的。因为我们阿笙是那么热爱自由的一个人啊。”他笑笑。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但是，时间不够了……”
泷洄听着他越发缥缈的声音，似乎他随时都会化作风消散离去。
“我死后，受尽苦楚也不会喝那忘川水……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我永远也不想忘掉。”
泷洄微怔，他知道?也是，堂堂一代君主，七界闻风丧胆的人物。若是连一杯毒酒都分辨不出来，才叫人笑话。
可他既知道，为何还要喝。
他笑了声，已无力再去管唇边淌落的血迹。那双曾一个眼神定人生死的眼眸开始涣散:“我想我应该是幸福的，因为可以抱着我这只龙最珍贵的宝贝离去。来世我们不见…我愿带着这些回忆和牵挂永远这样下去。”
他的语气渐渐染上了哭腔。
他竟然……哭了？
“记得吗，如果是你的话，即使背叛了我，也没关系……”
“阿笙，不要怪我，我，我放过你了。你和月下杀，一定…要，幸…福啊……”
他看着女子头顶的乌发，染血的唇边漾出一抹极浅极浅的笑容，便缓缓阖上了那双暗红的眸子，也盖住了那滴未落的泪。
肩膀上的手无力垂落，像一珠水从花瓣上滑下，如此胶着，如此不舍。
泷洄抬头，那轻放在她头顶的侧脸便失去支撑点滑到了一边。
她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从他怀里起身，平静地将他安置在床榻上，看着他的身躯开始缓缓化作星辉消散，在强大力量消散的同时，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谁能想到，名声响彻七界的夜王殿下在自己最巅峰的时期，死在了自己的新婚燕尔，洞房花烛的交杯酒下……
她面对这一切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到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直到她收拾桌面的残迹时，她才发现她的手颤抖地厉害。
那杯一滴不剩的玉石酒杯滚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好像敲在了泷洄心上。
似乎敲碎了什么，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忽然怔愣住，浑身都在发抖，她不明白，她不懂。
好难受啊……
为什么会难受?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从心口细密蔓延的疼。
泷洄紧紧攥住心口的衣物，腿一软滑在地上。
她颤抖着手，抖得像一只筛子，摸向婚床上那最后一点星辉。
热泪涌出。
“啊！啊！！！”
那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嘶吼，再也压抑不住地冲破喉腔。
“阿夜！！！！”
他曾一直期盼的名字终于被喊了出来，可他却再也不会听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爱他！你却杀了他！你杀了他！！”
巨大的疼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裂，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
在一个未知的地方，有一个叫紫泱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尘埃，亦被宿命主宰。
我仍然记得那个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早晨，那是我十七岁的生辰日。
我无比兴奋，无比期待，抱着满心的憧憬，走向我注定坎坷不平的命运。
“小姐！小姐你慢点！被老爷知道了又该骂你了。”
“哈哈哈……放心吧，这次绝对不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