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
沈竦溱陡然间回过神来,听了沈乐安的话,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沉默了一会儿,了然道:“说的也是,没什么好去想的。”他不过是一微不足道的小小臣子,连别人的一根小指都算不上,这种家国大事,哪有他说话份?
只是……
沈竦溱叹了一声。
只是,可惜了高霁陵。
虽是女子,却是能与男子相媲的一军主将,十四岁上战场,她力战兆昷大军,先是受封昭信校尉,那是南梁立国以来封的第一位女子,之后慢慢到现在的仲云将军,她有着寻常人都不及的聪慧和勇敢,同她的父兄一起守着南梁的边境。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只要有高家在,有高家带领的拢右军在,边境就会如磐石般无坚不摧。
直到三年前,拢右军与兆昷在虞岭背水一战,这一战,毁了一切。
世事难预料,谁又能想到,三年后,她竟成了那些人庆幸自己又活下来的筹码。
到最后,人没留下,尸骨也没留下,只留下一道‘失责’的罪名还在她头上悬挂着。
“没事了,都结束了。”过了良久,沈竦溱开口道,言语中听出了一丝落寞,像是安慰自己,更像是在惋惜。
这事之后,日子回到了奏报来时之前的样子,或许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冷清,本是过了新春,却越发的热闹起来,连那高高的围墙都挡不住他们的欢声笑语。
沈乐安听着从墙外头飘进来的声音,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手里的书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于是合上书,将它丢到一边,而后起身去了外面。
春二月,天还没暖和起来,俨然还是一副冬末的样子,风一吹,那透骨的冷便顺着衣领直往里钻。
沈乐安就像感觉不到那极具侵略的冷意,在檐下站着,安静注视着前方。
离开了屋子,墙外头的热闹越发清晰明了,盘绕在耳边挥散不去,而她依稀记得几天之前,这外面还安静的很。
没过一会儿,她自嘲的笑了起来。
也是,这悬于头顶的危险已然撤去,平头百姓没了前几日的烦忧,这该乐,还是得乐。
檐角悬挂的檐铃偶然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惊醒了沈乐安沉下的思绪。
这时,她忽然听见身边有人说:“姑娘,妤安郡主来了。”
她侧过头,看见扶枝微微躬着身,言语恭敬,沈乐安沉默了片刻,对她说道:“快请进来。”
还没等扶枝去请,就看见一道娉婷身影,带着满脸的笑一路小跑着朝她跑来。
“阿早!”妤安郡主跑到她身边,挽起她的手臂,先是亲昵的叫了她一句。
妤安郡主今年十四,比原身虚长一岁,是当朝安槐公主的长女,其父为虞国公府二爷谌原。
沈乐安看着她,笑了笑,同样道了声:“郡主安好。”谁想妤安郡主听了这话,登时瞪圆了眼,佯装生气道:“阿早,我不和你说了么,别这么叫我,这样显得我多不近人情似的,下回你再这么叫我,我可真要生气了啊。”
见她脸上表情不似假,沈乐安赶紧哄道:“知道了,下回定注意不乱喊你了。”
听沈乐安知了错,妤安郡主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笑意又回到脸上,而后拉着她说了些话,但那些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那声音在耳边萦绕,好似很远,却又很近,让她有一瞬的恍惚,顿生一种似曾相识。
“啊,对了!”妤安郡主突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惊了一下,连带着在她身边的沈乐安也跟着吓了一跳。
没等她开口问,就听她先说道:“我想起我来找你是做什么的了,海姐姐托我来问问你,过几天她要给孩子补一场满月宴,问你你去不去?该请的人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唯独你的帖子还在她手上,她知道你不太喜欢这种热闹地儿,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叫我来问一问。”
妤安郡主边说,边偷偷观察起她脸上神色来,见沈乐安沉默不语,便觉得她还计较着三年前的事,忍不住道:“阿早,其实这三年海姐姐过得并不好,无人时她时常想起当初你劝她的话,后悔自己的执意,也,后悔当初对你说的话太过决绝,她这样,也算是为自己的执意付了代价,你,就过去看她一眼,可好?”
沈乐安自从在这具身体里醒来,就没有原身的记忆,对于她口中的那位‘海姐姐’很是陌生,不过听她说话的语气,大概三年前那事,两人间生得嫌隙挺大的。
“阿早,去嘛,去嘛,就当是陪我了?”妤安郡主见她还是沉默,低声央求道。
她并不知道那位海姐姐所嫁的良人是谁,竟能将原本好好的两人闹得都不来往,心里有些好奇,但也不好去问,怕这一问,就问露馅了。
她侧头看了妤安郡主一眼,眼中带着笑,应道:“既然是郡主相邀,那我就去吧。”
见沈乐安应了,妤安郡主高兴道:“太好了!阿早,到时我们多叫个人去吧,警告一下李树樊,叫他别太猖狂。”
乍一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沈乐安怔愣了好一会儿。
李树樊。
是当年拢右军主帅高复霖麾下校尉,三年前虞岭一战,她从那些死人堆里带出来的还活着的人之一,也是上一世她在诏狱时,踩她踩得最狠得那个,没想到妤安郡主口中那位‘海姐姐’嫁的良人竟然是李树樊?
那,是不是其他几个人,也同李树樊一样从诏狱出来后便平步青云?
没等她多想,就又听那人在耳边兴冲冲道:“那,阿早,过几日我来府上接你,你可千万别忘了呀,我得去回海姐姐的话了,告诉她你同意去了。”回过头来,是妤安郡主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一脸欢快的走了。
沈乐安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原本嘴角挂着笑意也收敛了下去,她是真没想到,三年之后,她竟然能重见故人,只可惜,故人重见,她还认得他,可他却不认得她了。
“咦?郡主这是,走了?”扶枝端了茶来,却见檐下只有沈乐安一人站着,四处看了看,狐疑道。
“嗯,走了。”沈乐安正低头看着脚下台阶,听到扶枝的话,略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扶枝“哦”了一声,然后不作声的陪她站着。
过了一会儿,沈乐安吸了口气,又缓缓将之吐出,抬头看了看天,似抱怨道,“这天,真是越发的冷,一点也不像春二月的样子,倒像是冬末,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