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十字路口,两部都想要快点转弯的公交车碰在一起。它们在短短几毫秒内便行云流水地完成了从试探到行动的任务,如同原始丛林里黄褐色的狮子一般,用鸣笛发出短促又有力的吼叫声,伸出车轮向对方示威。终于,其中一辆退缩了,乖乖地停下了脚步,另一辆便迈着得胜的步伐,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尽管又被一辆小轿车抢了先。不过它不在意,那对于丛林中的王者来说,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鸟雀罢了,叽叽喳喳,不足为视。
车到站了。正是早高峰时间,人们沉默着调整自己的站位,期望着能早些上到车去,好躲避清晨刺骨的冷风——要是运气好,还能占上一个后排的座位。前排的是不用提了,大部分都被勤劳的买菜族占了先,就算是有座位,那些年轻的、背着包的、包里装着重重电脑早出晚归却奈何还是一头黑发的社畜们,哪怕是再辛苦,也会在那些灰白相间的头发下目光鄙夷的注视里败下阵来,任由她们把菜篮子和体积巨大的拉杆车压在脚尖。
这次运气看起来不错。后排确实有这么个座位,金屋藏娇一般掩在人堆里,又和高高在上的公主一般居高临下地瞧着那些为她疯狂的人们。哪怕她只是个烂公主,庶出宫女的孩子,发动机带着独有的呛人气息和震动,座位下还藏着隐秘的烟蒂,或许还有——还有些更脏的,人们便不愿意多想了。可是呢,就现在而言,她绝对是所有人的梦中情人。
如追随月亮一般的潮汐,终于,车门缓缓打开,却没有停在那些拎着篮子,不惜涌上机动车道的人面前。相反,它似一条灵活的鱼,弯弯绕绕一番,停在了一位年轻人面前。如果有摄像头记录下这一刻,便会发现从头至尾,那年轻人都没有动过,仿佛海底尚未腐烂的坚硬礁石一般。或许是凑巧吧,人们心想,用带着点羡慕的目光瞧着他。他却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修长的指尖夹着公交卡,准备上车去。
“哎哎,哎哎,我x,你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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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样啊?”
青年的身子被重重推开了,撞在门上。一个身量壮硕的老人拿着登山拐杖,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直接无视了司机和身后乘客们不满的怒吼。他大步流星地踏在单薄的车厢上,恍惚间天地都为之颤动。“老不死的,”有人嘀咕了一句,那老人竟然还有力气回头大骂,“会不会坐车啊,傻x?”
众人自是敢怒且敢言。然而很多时候,讲道理这种对文明人才能有约束的法则并不能对野蛮人奏效。无论别人怎么恼怒,那铁塔般的流氓人雷打不动,还能用别人都听不懂的方言进行反击。
“不会坐车就滚下去啊,别tm在这里碍事!”
车门口的男人最后一个上车,屁股被车门夹的生疼,又不想再等一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两人便开始对喷起来。司机在前头听的解气,同时又暗暗担心。不知道这老先生到底有没有什么心理疾病,要是一激动,抽抽过去,那可怎么办才好?于是只好温言劝:“别吵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大家伙都消消气吧!”
车门口的愤愤不平闭上了嘴。车拐了一个弯,又是一个躲闪不及,直接撞在了身旁人怀里。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个之前被撞翻的年轻人吗?
某种复仇的快感又涌上心头,男人满意地把头扭开了。站在前面有什么用?还不是没用,大气都不敢放,又瘦又小干巴巴一个,真是懦夫!
夏堺确实感受到了不友善的目光。他知道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也能敏锐感受到身边男人的内心活动。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想动。光是思考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没必要再为这样的事费心神——虽然只要他想,他很快就能看到一切,然后——
然后,又能干什么呢?
车门因为没有关紧,漏了一条缝隙。太冷了,他准备戴上帽子。谁知道,这也能成为导火索,或是萨拉热窝的第一发子弹。那牛气冲天的家伙,见他把自己遮盖起来,以为是个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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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越发专横起来,竟朝着他教训起来。
“软柿子就是软柿子,上不得台面!今天就来教你,什么是......”
又来了。夏堺感到一股热血涌上眼眶。他慌忙把包背到身前,打算找出自己的眼镜来戴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冲动战胜了理性,不等他叫停,某种仿佛有实质的冰冷触感穿透了他的头颅,无数只狂犬开始声嘶力竭地吠叫起来。他想要蹲下,却没有地方。毛茸茸的帽子逐渐因为汗液变得潮湿而粘腻,像一条沙漠里的蛇用红彤彤的信子亲吻他。
不,我暂时还不想——他想。但脑海中的笑声已经不由自主地响起,如走马灯一般的片段也在此刻闪回在他眼前。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旁边是模糊的魁梧身影;一起去登山的景象,女子笑意盈盈。
“喂喂、没事吧?”
夏堺才发现自己脚下已经被汗水浸出了痕迹。那大哥,不会以为我被骂哭了吧?他稍稍分神想了一想,随后便是更剧烈的头痛和记忆袭来。争吵、争吵......他看到两人在争吵。戴着眼镜的男人习惯性地用三根手指扶眼镜。这次,他还没把被登山杖打歪的眼镜扶正,就又被一击重拳打倒在地。女人在劝......
白。然后便是漫天的白色。他看到那个魁梧凶残的男人在痛哭,在人后却又是一副阴狠的模样。他看到他在清洗着什么,血红的色彩把他的视网膜染红一片。
够了,够了。
后座的虽然一直喋喋不休,却也逐渐感到后背一丝凉意袭来。有人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绕过光明,直直往那些龌龊的地方钻——不,不会的。他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登山杖。往窗外看去,车正好转过一个街角,从灿烂的满地阳光落入阴惨惨的树林中去。他忍不住噤声,回头再看,那个年轻人已经戴上了眼镜,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个年轻人笑了笑,用三根手指扶了扶镜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