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日常诵读研究学习模仿,抄书一定要清晰,字迹工整,大小适中,不可虚耗纸张。宁可失之于拙直,不可失之于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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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考住了重点大学,我还是希望一家人保持低调。
但是我父亲却喜欢酒后咋呼。我分析这就是“烧包”。原因如下:
其一,酒不醉人人自醉。醉了人醉不了心。
父亲一向以“一人一性一脾气”来自我开解。他酒后大声吵嚷,似乎已经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恶习了。但我认为,狂呼乱叫,绝不是“习惯”两个字就能解释得了的。
他爱咋呼的根底就在于“烧包”。在于自己的儿子是大学生了,自以为了不起了,开始看不起人了。
本来他是被村里所有人鄙视的穷鬼,曾经卑微到见了人也不好意思大声说话。可是现在似乎轮到他发泄一下积愤了。所以他开始胡骂乱卷,大声吵嚷,唯恐四邻八舍安静了,听不到他疯狂的叫嚣了似的。
实际上,他是以“说话是人权,人与人都是平等的”为幌子,行“狂吠不止”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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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父亲以前曾有几段时间,情绪低沉抑郁,根本就咋呼不起来。
例如前年,我重病住院之时,他曾经在路上偷着哭。已经收敛到了无论在家里还是亲友处,都不再信口雌黄、胡吹乱谤了,更不可能嘻嘻哈哈,一点正经没有了。
那时的他,虽然经常口称“相信命运会有转机”、“我们一定会创造人间奇迹”,但是由于我的病势日重和舆论压力,已经使他变得毫无主见了。
只有我自己坚信会熬过来,因为我有宏伟的文学理想尚未实现,上帝是决不会让伟大作品胎死腹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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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尤其是我病愈后决心不再考大学,而是务农打工之后,我父亲更是明白自己命不如人了,开始有了信命认怂的感觉。
在走亲戚的时候,父亲再也不咋咋呼呼,口出狂言了。他只是一味地沉默喝酒了。那时候他酒后不咋呼的根子,就是已经没有资本去吹呼、“烧包”了。
其实在我生重病之前,父亲有过几段特别能咋呼的经历。他的命运有点像邓公,也是几起几落的。
例如他当兵当上宣传员,成为大会会员之后。再就是复员回村,进了村办企业,他当上了保管员,还当过大会的小组长,那段时间,他是和大姨夫、三姨夫分庭抗礼,敢于咋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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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尤其可恨的是,父亲在咋咋呼呼的时候,还爱指手划脚,手点画人。有时候还敲桌子,甚至还站起来,围着桌子指点着大吵。
其中手指着人说话,是最令人讨厌的行为举止。因为此举动是最使人感到尊严被冒犯的,很容易生是非,引起动手打仗。
父亲这个习惯可能意在加重说话分量,或期待引起别人注意,认真听他说话。殊不知,此种行举之根源,仍在于烧包、看不起人。
因为正常人,只有面对平辈、晚辈、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才敢指着他说话。当你面对一个上司,一个尊敬的长辈,你必定是毕恭毕敬、洗耳恭听、谦逊稳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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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父亲爱咋呼的根源就是:
别以为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呢!
你们的孩子,有谁像我的儿子高治平这么优秀,这样争气的?
二大爷那天还说:
“治平是咱全家族拔了尖的、最优秀的孩子!”
大伯也到处宣传:
“治平是无州文科状元,有多少人馋得眼红啊!”
其实,乡亲们即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必定是羡慕的。毕竟我从此可以脱离折磨人的重体力劳动了,尤其是可以给子孙后代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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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父亲的这种“烧包”,如何才能改变呢?
我制定了一条“毒计”,就是“以毒攻毒”。用一些吓人的话,似乎忘恩负义的话,来使他失掉烧包的资本,从而不再猖狂。
我的招数如下:
第一,向父亲说明事实:
我虽然考住大学了,可是并不等于就是混好了,原因是还有四年才能大学毕业,这四年漫长的时光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风浪呢!怎么能就认为我已经到达了成功的彼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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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我身体不好,甚至到现在还医药不断,吃着治疗结核病的利福平,天知道这个厉害的病症何时才能痊愈,老天爷究竟给了我多长的寿限啊?
据我所知,像我这个拙病,已经害死了很多同龄的年轻人。更何况,即使我坚持吃药,治好了病,谁能保证就不会出别的意外呢?
像无州二中教过我英语的一位朱老师,不就是因为一场出血热被误诊为普通感冒,而年仅39岁就英年早逝了吗?
我若是突然死了,父亲又还有什么资本去“烧包”呢?岂不是最终还是被人笑话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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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就算我身体健壮,甚至平步青云,父亲也不应该如此狂妄。因为就算你再厉害,别人也不会沾多大的光,你又有什么权利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呢?
何况,即使你不摆阔,不谝嗤,别人也还可能会说你装模作样,说你“烧包”“扎冒”呢!
例如咱们村的那位在二中上班的马老师,他父母已经五六十岁了,为人并不很狂傲,可是已经惹得村里人说“烧包”了,何况我父亲这样咋咋呼呼,不谦虚低调呢?
人啊,就是这样,你不行的时候,别人会鄙夷不屑,看不起;你行了,别人又会妒忌,造谣中伤。虽说“眼皮子往上翻”,但那是表面的事;内心里想什么,别人谁能猜得到呢?
“人心隔肚皮”、“居心叵测”这些词儿绝非虚言。所以一个人“烧包”绝对没有一点儿好处。须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也必是有原因的。不要自以为你是老实人,就没有人来找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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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对我父亲来说,“烧包”一词绝非污蔑。这个词不仅是比喻义上的,也是本义上的。因为父亲酒喝多了之后,自然肚子里烧得难受,所以需要通过咋呼来发泄一下酒气的。
虽然对于他这个醉汉来说,咋咋呼呼是正常的、理所当然的行为,可是对于一个旁观者而言,未始不觉得他是装牛皮了。
其实我父亲这几年来也确实挺能喝酒的,又因为嫌喝了散装酒难受,这几年还要喝瓶装酒的呢!每顿饭最少喝一茶碗子鲁莱白酒。再加上经常干建筑、走亲戚,喝的酒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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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我父亲吸烟喝酒的恶习,虽然是无法戒掉的了;但是酒后咋呼的毛病却必须得改掉。
因为这不是个人私事,而是会影响周围的人际关系。因此,我最后为了加强劝说的效果,故作郑重地警告他说:
“假若你不改掉你酒后咋咋呼呼的毛病,将来你就别想跟着我进城住洋楼!到时候谁也别说我不孝顺,有谁能受得了你的咋咋呼呼吵吵嚷嚷呢?”
——虽然事实上,我内心里很明白,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我绝对是一个堪称楷模的标准的孝子,无论父亲的言行怎么样,我都会在参加工作之后,让他跟着我进城享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