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家主落师韬
第二卷昭馀郡里风波起
第八章远方来的不速客
午时正,孟孙府的家庙里传出悠扬的尺八声,空灵恬静的韵律在四人合奏下,响彻了整个府邸。这种祁州世家专用召集族人的特殊曲调,在今天则意味着“降阶礼”的正式举行。来自各世家的贵妇听到信号,赶忙为联络友谊按下了暂停键。虽说一个世家往往要几十年才会举办一次这样的家族盛礼,但由于太过重达,是以每每要提前经过无数次的演礼才能在当天避免出现差错。因此,在孟孙家的宴客院落里,下人早已熟练地找到了自己的站位,平静且有序地引导诸位女眷去往昭馀孟孙氏的家庙。
孟孙府的宅邸不大,家庙位于全府的核心位置,且修得极为排场,琉璃样的照壁上镶嵌着整块玉石雕成的“麒麟送子”图,收拾一新的精舍极尽奢华,梁枋、柱头、雀替斗拱尽皆饰有彩绘,自山墙伸出檐柱外的墀头则刻满了各种富贵象征的吉祥图样。孟孙氏的宗亲与一众观礼的娘子站满了整个院子,领头的自然是代表本宗的大房女眷,孟孙大娘子更是一身鲜亮绯衣站在了排首。院子中央还建着一处青石砌成的高台,孟孙氏最核心的女性耆老与奉祀官早已在上面等候。世家的降阶礼历来由管理宗族事务的奉祀官亲自主持,除了小厮下人,他也是今天孟孙府上少有的男性宗亲。
三通嘹亮的击缶声过后,尺八合奏的祭乐再次悠悠响起,奉祀官举起了左手,象征着焚香仪式的正式被拉开序幕。高台中央立着的青铜祭鼎,里面竖着的一根巨型香柱随即被点燃。在这里,焚香非是为了供奉,而是有外之洁净,內之传言两层作用。烟云缭绕向上,也就象征着虔诚之意传达给了祖先。接着,另一段脆如银铃的祭乐响起,只听奉祀官引吭高唱:“道由心生,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径达九天!”
赵氏头一次参加这样的重礼,听奉祀官说话的口音似乎不是出自祁州,悄悄问杨氏:“大嫂嫂,听这位耆老唱得《祝香咒》似乎用的不是咱们祁州话儿。”
杨氏听得眉头一皱,在这样肃穆的场合低声私语,旁人瞧了未免有些丢脸,但她还是耐住性子小声道:“孟孙氏原本不是昭馀人氏,祖上乃是自太行山之东而来的豪族,想必这位奉祀官用得应是迁徙之前的语调。”
“这便奇怪了,所谓郡望者,即世居某郡为当地所仰望,且不说孟孙世家为何在咱们祁州落地生根,为何今日却不见孟孙家的郡望来人?可是因路途太远了些?”
“你问我,我又去问哪个?”
话是这么说,可杨氏心里何尝不抱着相同的疑问。世家底蕴何等深厚,动辄便是千年,其中最大的根由便是对宗族的传承,自她懂事起,还从未听说分支举办中馈大礼而本宗却不派人来的先例。赵氏有心再问,却被杨氏一个禁声的动作打断,唬得她连忙吐了吐舌头。等杨氏再回头观礼,却意外发现韦氏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了观礼的人群当中,引得她内心极度不安。
高台上,奉祀官这时已经将写好的祭文念了大半,内容无外乎是讲述昭馀孟孙氏的发迹,褒奖一下孟孙老夫人的功过是非。念到最后,则是世家惯用的祭文格式,“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登降之礼,中馈以继。承祖蒙荫,愿汝妆成,出言有尺,做事有余,繁嗣绵延,临照我族”,只是孟孙家又换做了祁州的官话作了结尾。
祭文念罢,奉祀官稽首正拜后,这才将裱纸投入了祭鼎,等到焚烧殆尽,便算是禀告了列祖列宗,孟孙世家即将更换女主人,希望祖先继续保佑家族繁荣昌盛云云。这时,孟孙氏分布在祁州的旁支女性代表也要各自上前,将自己事先写好的祭文托举过顶,恭恭敬敬地行上一轮|大礼,再投入到留有火源的祭鼎里,表示自己这一支孟孙氏女眷将支持昭馀本宗宗妇。仪轨行到这里,降阶礼已经过半,孟孙大娘子期待许久的重头戏即将上演。未及礼成,她只能等在高台之下。高台的两侧,设了必经的台阶,东侧为主阶,西侧则属于客阶。等各位耆老从西侧的客阶拾级而下,守在台阶西侧的孟孙大娘子必须挨个敬茶见礼,顺道聆听长辈或者同辈却年长族亲对她的谆谆教导。说是训诫,实则都是些勉励且不失温和的客套话,毕竟过了今天,人家就是宗妇,除非哪一支真的是不想混了才会真个端出长辈架子去训以后的领导。这么一通忙碌,原本还觉得有些冷的孟孙大娘子,身子早已微微生出些细汗,而立在一旁的女婢却不敢擅自替主人擦拭。
这道仪轨之后,孟孙家上一任的女主人,孟孙老夫人终于颤颤巍巍地从高台东侧的主阶走下,因她身体的缘故,身后还特意安排了女婢搀扶,纵使如此,她也是走一步停两步,歇上一阵子才能继续,只把看得众人好不揪心。在孟孙氏那位奉祀官的指挥下,孟孙老夫人从主阶走下一级,她家的大娘子则从客阶登上一级,期间,奉祀官还要诵读成段的骈文念白,内容无外乎是一些今后应当如何,不可怎样云云。最后,孟孙老夫人一步三晃的走到高台东侧的壁龛前,对着里面的神像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之礼。登上高台的孟孙大娘子则从奉祀官手中接过了孟孙世家的钥匙与印信,如此,只需经过“涂血祭天”这最后一个仪式,孟孙世家的主妇之礼就算完成了换届。
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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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由男性主导的世家会盟,往往会割下牛耳,并用饮其血的方式来表达诚意。而降阶礼作为女性掌管中馈之权的家族盛礼就温和了许多,大娘子只需口含珠玉,再将胭脂、朱砂等配成的“假血”涂在嘴唇上即可,胭脂代表女性,朱砂代表丹朱,取猪的谐音,象征着生育。此刻,孟孙老夫人遥遥望着高台,看着意气风发的孙媳站在祭鼎前一丝不苟的涂抹着,仿佛当年的自己,这一晃,却已是风烛残年,是非功过转头尽是过眼云烟,若说遗憾,便是没能留下一个流淌自己骨血的后嗣,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孟孙大娘子“涂血”已毕,取出口中的美玉,正打算祭告天地祖先,一阵微风吹过,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乍喝:“且慢!”
众人转身查看,说话的竟是久不露面的韦氏,身后还紧紧跟随着两名女子,只是包裹得非常严实,任谁也瞧不出是多大年岁。三位不速之客的冒失行为,使得这降阶仪式竟在最后也最重要的关节被人生生打断,那么无论来人是什么地位都无疑是一件极具侮辱性的事情,只如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了孟孙家的脸上,连同整个昭馀郡都不会有颜面。是以,场的女眷都被惊得窃窃私语,孟孙家的宗亲更是群情激奋,若不是碍着孟孙老夫人没有发话,只怕立时就要过去问个究竟,讨要一个说法。
孟孙老夫人老眼昏花,丫鬟赶忙低头耳语几句后,她微眯着双眼看向韦氏,压着胸中火气,质问道:“韦二娘子,你这贸然打断我孟孙家的登阶大礼,不知意欲何为啊?”
杨氏想到韦氏临走前撂下的话,早前的担心终于应验,也赶忙站了出来,厉声道:“韦碧落,你还有没有规矩!你这样胡作非为是有恃无恐,还是欺我祁州无人?若今日不能要来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我等只好向朝廷讨要一个说法。”赵氏这时才知道韦氏的名姓,她与孟孙家虽没有建立共荣共辱的觉悟,但可那位当家的孟孙大娘子与她俗来交好,因此,这时也是气得胸脯上下起伏。
韦氏这时却是不慌不忙,浑然没有理会杨氏的怒火,反而盈盈走到孟孙老夫人面前,福了一礼,笑道:“老夫人莫要见怪,晚辈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孟孙大娘子此刻也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站到了孟孙老夫人身边,强压着满腔怒火,说道:“哦,那我倒要请教一二。”
韦氏唯一侧身,自她背后相继走出两个女子,只见二人分前后站定,相继摘下了“莲蓬衣”上的毛领帽子,这才露出来各自的真容。这番操作惹得周围的人一阵诧异,韦氏却是一脸得意。
孟孙大娘子俨然已气急,大声喝道:“要说便说,这番拿腔作势的,却是给谁看!”
这话引来不少共鸣,韦氏依旧没有理会众人,自顾自道:“老夫人,大娘子,可知她们是何许人也。”
孟孙大娘子奇道:“你早前不是告了门子,有两个亲戚家的女眷随你一道,这会子怎的又这般说话。”
孟孙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韦氏口中的两个女子,可惜她早已目力不济没能辨认出对方身份。孟孙大娘子上前几步,飞快地打量着二人,一眼便瞧出了二人系在腰间的玉牌,观其样式分明是孟孙家独有的家徽形制,这一发现令孟孙大娘子着实吃了一惊,紧忙问道:“二位与我孟孙家是甚干系,何以佩戴我家特制的身份玉牌!”
这话一出,可谓语惊四座,竟连孟孙老夫人都惊骇不已,惊道:“你们竟是我孟孙家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