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纪观在他十八年的人生历程里,第一次在近距离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亡。
纪观虽自称纨绔但却有着满腔热血,他此时的内心早已是五味杂陈,所有的情绪也都写在了脸上。
他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带府内高手,明明自己不喜任何护卫跟随;有点恼怒城中官吏为何如此混账,明明知道官场的猫腻与黑暗;有点惭愧若自己上去亮出侯门身份明明可以阻止这场悲剧,为何没有冲上去阻止,尽管谁也没有料到一个本应麻木冷血的风尘女子却如此痴情,尽管自己过去从来不在乎这等低贱之人,而且她也与自己毫无任何关系。
但纪观就是后悔。
一旁的胡仕广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将原本背在背上的剑紧紧地攥在手里。握着剑柄的手上,青筋如同根茎一般蜿蜒着突起。或许此刻他没有出剑的唯一原因,只是他的左肩膀上按着一只苍老但却饱满的手。
“怎么?你还要出剑不成?”
“师傅……我”
“这天下这么大,此类事情数不胜数,难道你都要一一拔剑相对?你之前吃的亏难道还少吗”,老者用一种半劝阻半批评的语气说道。
胡仕广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老者又道:“你就是出了剑又能如何,让地上再多几具?然后呢?”
胡仕广还是没有说话。
老者收回手,长叹一声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以直报恶,何须旁人。”
一旁的纪观终于忍不住了,对着老者冷着脸咬着牙道:“你刚才没看见那矮胖子什么德行?还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不来他不来,何时有报?你程黄之剑用的是真好,血可是真冷。”
程黄之没有回应,反而疑惑地看向站在纪观身边的胡仕广。
胡仕广这才张口,将之前在程黄之离去后茶馆里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程黄之听了以后并没有因为之前纪观的话而发怒,反而一拱手笑着道:“感谢小友请的茶,程某不胜感激。他日若有缘,定回请之。”
纪观依旧冷冷的道:“本公子不差那两个钱儿,这人命可重要得多了。”
程黄之笑着称是。
纪观看着程黄之的笑脸,心中不仅没增加什么好印象,反而更觉此人虚伪冷血,之前在茶馆里那种对绝世高手的崇拜一扫而空。
于是便转过头不再理会,朝着地上那男子的方向走去,留下两人站在原地。
程黄之自始至终都面容和煦,也许他真的如纪观所言是个冷血的人吧。
“仕广啊,你师姐刚才看到那一幕也是受了不少刺激,正靠在那边墙边,你且随我去看看吧”,程黄之轻轻地拍了拍正在发愣的胡仕广。
胡仕广直着眼,连着回答了几个好,默默地跟在老者的后面朝着墙边走去,临走前回头看了眼纪观,想开口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纪观走到地上那男子旁边,眼神中带些莫名的东西。
地上那男子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一般,不知是因为遍体鳞伤动不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纪观蹲下身轻声说道:“兄弟,我扶着你坐会儿吧,不然你的膝盖会废掉的。”
男子没有任何反应。
纪观长叹一声道:“我没有爱人,更没体会过那种生离死别。但是我知道如果谁伤害了我最亲的人,我就是死这个仇我也会报。”
男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真的如同石化了一声般。
又过了一会。
纪观盯着地上那半趴着的男子不知怎么,心中却莫名突然生出一股火气来。
于是一把抓着那男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大声吼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家把你女人给逼死了,你还在你仇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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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跪着,你是个男人吗!”
那男子被纪观揪着衣领提了起来,双臂下垂,双腿如同没有骨头一般软软的耷拉着,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出一个字。
纪观就这么瞪视着他。
那男子呆呆的张着嘴,干裂的嘴唇如同在沙漠中迷路多日的旅人。低垂着两只细长的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仿佛是在希望之前发生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额头右侧带着尚未干涸的血渍,消瘦颓废的面庞上落满的不是灰尘而是苍凉。
纪观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慢慢地将他放低,然后一松手,那男子“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纪观也如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两人就这么一直在冰冷的地上坐着。
往来的行人路过时,朝这边看过来的脸上或带着讥讽或带着疑惑或带着惋惜,但随即便扭过头各自赶路,去寻找下一个风景。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悲喜自渡,他人难悟。
另一边,胡仕广和程黄之来到了墙边,青衣女子双臂环绕抱剑,正靠在墙上发呆。
胡仕广先开口道“师姐”,随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