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桃树。”

在见到林回的那一刻,贺见山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忽然来到这里，反倒是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林回笑了来，转头看向腊梅,眼中涌无限怀念：“一那年,桃树死掉了。『奶』『奶』在集市上买了一株腊梅下去，一直到现在了。”

树会死，鸟会飞走,天有阴晴雨雪，人有悲欢离合。他也曾永远抓住生命中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可是,不行的。

“腊梅刚下的那一年，我问『奶』『奶』，为什么不继续桃树。『奶』『奶』说,缘分到了，了桃树也不会变以前的那棵,不让别的花来陪我。腊梅花很普通,这个村子很多人家都有,可是只有我家的最大最茂盛，一开花就特别香,天越冷,它越是要开。”

说到这里,林回顽皮冲着贺见山旁边的腊梅花扇了扇,又带一股扑鼻的冷香,贺见山感到了眩晕。

林回看到贺见山一直看着他，却不说话，便笑道：“到底是怎么了，我才分开一天你就过来了,这么舍不得——”

“你没有告诉我。”贺见山的喉咙滑动了一下，打断了他。

“什么？”

“你申请过蜜糖罐基金。”

林回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件事……”

林回不是没过向贺见山揭晓他之间的缘分。但是以前没在一的时候，根本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后来他发现贺见山这对个基金态度微妙，为恋人后，他知道了背后的故事，林回便更不说了。还是顺其自然吧，毕竟对贺见山言，蜜糖罐里装的可能并不是蜜糖，是毒『药』。

就算贺见山不在意了，他也不再提那些本就不该被记住的东西。

“那支钢笔——”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贺见山的表情罕见有些脆弱。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只钢笔的存在，尤其，林回已经知道那并不代表什么美好的祝福。

林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脸上的笑容淡去，认真看着前的人，说道：“贺见山，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蜜糖罐基金自立以来，选择礼物包的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是我。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包括我。”

贺见山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能因为阴错阳差带来了好的结果，便当什么都不存在。”

在知道林回是蜜糖罐基金的受益的十几个时里，贺见山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徐怀清说林回因为对礼物感到好奇，所以来到了万筑，可是今，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份礼物里除了他卑劣的心思，什么都没有。

“我在收到它的时候，发现它和其他礼物很不一样，所以我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代表母亲送的礼物里会有这么一支昂贵的笔。”林回看着贺见山，轻声道，“后来我知道了。但是，我和你，我对它的法，是不一样的。”

在林回听到姚倩仪故事的那个夜晚，他忽然醒悟过来大学时收到的那支钢笔到底是什么：那是贺见山的求助——年的贺见山为了十岁的贺见山发出的求助。那段记忆到底是多刻骨，才会『逼』得贺见山这样的人，在十多年后，仍然控制不住划下一道此深的痕迹？林回感到不可思议，随即心口便被漫涌上的巨大悲伤淹没了。他一直在，那场噩梦是不是真的贺见山所说的那样，早就随着时间慢慢消解？还是和贺昭一样，心底有一根刺，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忽然牵动他的神经，也许不会疼痛，但它始终存在。

“你在意这个基金和这支笔背后承载的负意义，那你要不要看一看，我眼中的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贺见山看向林回，眼中覆着晦暗不明的伤感，像一层满是裂纹的壳，摇摇欲坠。

像是到什么，林回忽然笑了一下：“关于这个，贺见山，其实我很肉麻说一句——‘这是命运的安排’，但是——”

“我不信命运，我只信我自己。”

*

林回是在310宿舍完那张蜜糖罐基金的申请表格的。

那是大三下学期刚过完年开学，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他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然后冒着冷风去办公室拿回了申请表。一回宿舍，舍友洛庭、张笑磊、周晨宇就一围了上来——

洛庭看着那张a4纸，好奇道：“这就是孙副班说的那个？”

林回点点头：“对，蜜糖罐基金。”

“好像是哪个公司设立的来着？说他董事因为很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心里一直很遗憾，所以才立这个基金纪念他的母亲，挺感人的。”张笑磊补充道。

周晨宇了一下：“万筑，是万筑吧。他董事叫贺什么的，很年轻，牛『逼』呀，也就比我大几岁吧，生下来就是大公司继承人了。”

洛庭拍拍林回肩膀：“挺好的，你上次不是说家里换个冰箱嘛，这不送钱来了。”

林回笑了来：“钱早就攒到了，指望这个不行的。”

三人回到自己的床上，林回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位置上开始填表。在写到“类型选择”这一项时，他陷入了困『惑』：“这个基金好像有选择。”

“说来听听。”

“一个是礼物金，一次『性』领取；一个是礼物包，说是每个月送一份礼物，周期是一年，你觉得应该选哪个？”

“礼物金多少钱啊？”

“没说，倒是礼物包有个备注，说是一些文具、籍之类的东西。”

张笑磊从床铺上探出身体：“选礼物金。”

洛庭连连点头：“听磊哥的没错，这些大公司也精呢，什么一个月一份礼物，说得好听，价格肯定不会超过礼物金，甚至极大可能远远低于礼物金。”

“先等会儿，我记得上一届有个师姐也申请这个来着，之前听我老乡讲的，我你问问什么情况，你先等会填。”

周晨宇说着『摸』出机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师姐当时选的礼物金，一共4950元，说是审核通过后立刻就到账了，很快。”

洛庭嘀咕道：“钱是不少，不过数字怎么有零有整的？”

“我跟你说，我感觉礼物包水分肯定很大。按道理礼物包的价值应该差不多是4950元，但是礼物肯定统一采购，采购的人要弄点花样捞捞油水可太容易了。回，就选礼物金，钱最实在，有钱你买啥买啥，什么文具籍，你根本不着！”

“对对对！”

“老大说得对！”

林回也是，他刚要勾选“礼物金”一栏，忽然又看到旁边礼物包备注里那句“代表母亲赠送礼物”——林回的爸爸妈妈很早就去世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母亲，会送自己的孩子什么样的礼物。

林回停下了笔。

他不好意思跟室友说，他其实很要礼物包。虽然他都这么大了，但是果有机会，他也收到来自“妈妈”的礼物。可就像舍友说的，一笔数字不的钱的确要更好。

林回自跟『奶』『奶』个人相依为命，随着他逐渐大，这些年他的生活越来越好。但要说不缺钱，好像有点假，毕竟林回一直努力攒钱家里添置家具和电器。不过这个蜜糖罐基金，对于他来说，也是意外的收获。他本身确实不缺这笔钱急，虽然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数字。

林回犹豫了很久，最后和『奶』『奶』通了电话。老人家一向淳朴，她不懂什么基金，只觉得平白无故收人这么多钱不合适，以后肯定还要还。还是选礼物吧，礼物收着踏实，文具本都很实，就算林回不上，也能送人，也算传递善心了。

于是，林回最终选择了礼物包。材料交上去之后，他便把它抛在了脑后。那个时候他无论何也不到，他的第一份来自“妈妈”的礼物，会是伴随着『奶』『奶』去世的消息一过来的。

大三下学期结束的那个暑假，林回没有回家，他留校参与了专业课罗明宪老师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即将参加一个很要的比赛，整个团队就他一个本科生，这证明了罗老师对他的认可和偏爱。林回意识到这一点，自己也是干劲十足，他已经跟『奶』『奶』说好了，比赛一结束就回家陪她。

然就是那个暑假，那个烈『潮』翻涌的夏日里，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林回先后接到了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林回『奶』『奶』生命垂危的消息。天前，老人家去里弄菜，不知道是刚下过雨上湿滑的原因，还是蹲久了头太晕，她不心摔了一跤，当场就不省人事了。年纪大的人最怕摔跤，村里的人立刻把老人送到医院，拖了天，还是不行。当电话那头问林回要不要立刻回来，或许还能赶得上见最后一的时候，林回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突其来的噩耗打得林回措不及，他整个人都懵了。

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开始陷入了“我现在要立刻回去”和“我不能回去”的漩涡。

罗老师的项目，每个人都负责其中一个环节，大家各司其职，配合完美，果他现在离开，那么其中一环必然断开，这意味着整个团队几乎放弃了比赛。他做不到因为自己的私人原因，浪费老师和师兄师姐这么时间的心血，可是——

这可能是林回都这辈子无法忘记的时刻。炎热的七月，他坐在『操』场边上，只觉得身上又空又冷。他仿佛站在了湍急的河流之中，四周的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身体，可是他动也不能动，喊也喊不出来，整个人一尊木偶，不能说话，无法思考。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林回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礼貌询问他是否在学校，此刻在什么位置，林回机械回答了所有问题。半个时后，一名身着正装的陌生女『性』来到了他的前。

“请问是林回先生吗？”

过了好一会儿，林回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他点点头。

对方没有介意林回的冷淡，是递了他一个盒子，轻声道：“这是来自蜜糖罐基金您的第一份礼物，请您收好。”说完她便离开了。

林回低下头，呆呆看着盒子，米白『色』的纸壳上，印满了红『色』的爱心。

林回慢慢解开了缎带，看到了“母亲”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一个生日蛋糕。

林回忽然就崩溃了。

他的眼泪仿佛午后突其来的大雨，先是一滴一滴，随后像是断了线一样全落在了蛋糕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混『乱』和模糊，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林回坐在『操』场边整整哭了一个下午。炎热的天气使得上的冰淇淋蛋糕开始融化，『奶』油糊了一团，也流到了林回的衣服上，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拿出勺子挖着吃了一口——

很甜。

他，真好，生日蛋糕永远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