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是九州诸国最为注重修养的一州,玄月之人,上到耄耋老人,下到黄口小儿,琴棋书画皆有所涉猎。
由于观星司相距真正的皇城中心较远,所以人口较少,树木丛生,所以九层观星浮屠塔的清晨,总是弥漫着一股朝气蓬勃的气息,令得人心旷神怡。而在九层观星浮屠塔外的一处酒馆中,一个麻衣老者和一青衣少年正相对而坐,面前是两杯飘散着香气的香茗。
“观沧澜,九州大陆唯一一位将星辰之力运用到极致的人,以星辰之力测算天时地利,数十年护佑玄月不受天灾侵蚀,如今细细算来,到也算是一位三朝元老,但是却甘心屈居于一处幻境,蒙骗世人,消极避世,此等做派,不像是当今玄月道法第一人的做派啊。”
宇文亦初的一言一语,在萧离陌心中引发了一些骚动。
在九州,你可以说自己是刀仙,也可以说是剑神,但是不只是你,所有的人都可以这样说,这样你便只是一个之一,刀仙之一,剑神之一,但是第一人这三个字,也唯有一个领域的第一人才能担当得起,没有之一,观沧澜就是九州大陆观星天司第一人,唯一的最厉害的一位。
“风烛残年,只余下一副骸骨,谈何第一人?这位,便是谨言的后人了吧?今日有缘一见,不知小友是否有兴趣指教一二?让老朽看看,故人之子,是否不负故人之名!”
“指教?”萧离陌的目光移向了观沧澜那副可怖的面具,讨教二字,从观沧澜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奇异。
观沧澜静静看着帷布,没有说话,但已经做出了回答。
“好。”顷刻后,萧离陌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
由于玄月的习惯,所以酒馆内也是常备着棋子和棋盘,萧离陌和观沧澜相对而坐,目视着眼前的棋局,而一旁的宇文亦初和迦叶则是静静地看着,观星司的四位少司使站在观沧澜身后,虎视眈眈的看着萧离陌,宇文亦初和迦叶,他们从这三个少年身上嗅到了一丝敌意。
“老先生执白还是执黑?”萧离陌看着观沧澜问道。
“老夫随意。”观沧澜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那晚辈执黑。”
“随意就好。”观沧澜又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棋局开始了,可在场的人都不认为萧离陌能够胜过观沧澜,甚至哪怕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甚至在萧离陌自己看来,今天这局棋只是一个让他们知难而退的手段而已。
因为棋道绝对不是单纯的计算,至高深处需要的是智慧、经验甚至是难以捉摸的感觉,残局再精妙终究是活的,对弈之时,棋盘对面的人却是活的,就算萧离陌少年英才,可他又如何能够算出对手心里的想法,尤其是观沧澜这样深不可测的棋者。
然而棋局的发展,和众人的想像完全不一样。
酒馆里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渐渐增多,却依然维持着均势。
宇文亦初确认,不是因为观沧澜年老体衰,从而棋力下降的缘故,因为白棋比他曾经看过的观沧澜的任何一局棋都走的更加精妙,构形起势宛若羚羊挂角,根本无迹可寻,真真是妙夺造化,哪里是能够算得出来的棋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棋局维持着均势,那么只说明了一件事情,执黑棋的萧离陌,在棋道上的水平,竟丝毫不逊于观沧澜!
在宇文亦初的眼中,此时黑棋的行法,与观沧澜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一条道路,纯粹靠的是不可思议的缜密计算,缜密到了极致,便不再有任何漏洞,竟渐渐散发出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黑棋落下第一子时,便似乎已经想到了一百步之后,其间的线索隐藏在飘渺的棋道中间,普通人根本无法想像,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黑棋在中盘的实地争夺之上,又是那般的冷酷无情强硬,如同天意降临世间!
宇文亦初看观沧澜的白棋时,便觉得自己仿佛融进三春景里,温暖美好地不愿醒来,看萧离陌的黑棋时,却觉得自己仿佛来到冬瀑之前,看积雪山崖溅起寒冷的水花,清醒无比地感受着那份美丽与疼痛,想离开却又舍不得。
一时春暖一时冬寒,一时湖上一时瀑前!
在黑白棋子间移动目光的过程里,他偶尔会清醒过来,看着黑棋不禁生出些许疑惑,总觉得这股肃杀的棋风有些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酒馆里,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越来越密。
黑白两色在棋盘上竟生出了一种相融相生的感觉,显得完美而衡定,宇文亦初怔怔看着棋盘,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虽然不是太精通于棋道,却隐隐看明白了些什么。
酒馆里外懂棋的人们也莫不例外,棋局下的很慢,很清楚,足够他们看的清清楚楚,然而此时安静的人群里,没有任何人再去注意这局棋的细节。
人们看到了黑夜与白昼的交替,看到了清晨与黄昏,在这个世界上不停地轮转,然后他们听到了晨时的钟声和暮时的鼓声。
晨钟暮鼓里,一片安宁祥和之意渐生,哪里还有什么胜负之心。
秋风微作,酒馆后山林里的鸟儿轻鸣,寒虫无声。
酒馆里的对弈结束,双方棋势差相仿佛,没有人忍心破坏黑白二色完美的圆融,甚至觉得哪怕去数子,也是一种亵渎,所以没有人数子,自然也就没有胜负。
观沧澜先前的神情已然不见,仿佛相通了什么事情,目光透过眼瞳中的浑浊看着萧离陌,微笑说道:“黑白分隔,本就是随心意而定,你想选黑便是黑,你想选白便选白,只看自己如何想,人生与棋局也没有什么差别。”
“前辈所言极是。阴阳,亦为道。”萧离陌看着酒馆外的崇山峻岭,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