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蛋儿从来都不是他的拖累,他才是。
父亲说得对,他不这般优柔寡断下去了,算是为了给孩子挣活费,他也该立起来了。
隔壁。
因为小铁蛋儿也要跟着离去。
姜人安安静静的,有人在替小铁蛋儿收拾东西,有人在替舒兰收拾东西。
反倒是,明天要出发的姜舒兰闲了下来,她拉着周中锋,去了她自己单独的小屋内,一关门。
她不好意思地用手背碰了下周中锋的手,触之滚烫,让她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姜舒兰低说,“谢谢你呀,周中锋。”
她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出要给将小铁蛋儿接到海岛去。
而且,还这般帮忙劝说她的人。
周中锋这一举动,已经不止是让姜舒兰感动了,她说不上来的感觉。
只觉得这男人的肩膀宽得像是一座山,够担起她所有的困难和烦恼。
他是真的好好呀!
屋子本来小,周中锋进来的时候低着头,又因为屋里建了一个炕,显得屋内空间狭窄。
两人也挨得极近,姜舒兰有这般眼睛亮晶晶,用着手背去触碰他手的样子。
周中锋只觉得头软成了一滩水,竟忍不住跟着也碰了下姜舒兰的手背,没牵,那样一触即离。
他音克制道,“舒兰,我们是夫妻,是需要荣辱与共,是需要共同承担。”
“这是我该做的。”
他话锋一转,“我没跟你说,我之前在队的时候也资助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我是从两岁,一直资助到七岁。”
“另外一个是从五岁开始的,刚资助了两年,他们都是没了父亲,但是却有其他亲人。”
“这个我跟你要提前交代清楚。”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更何况,铁蛋儿这孩子跟我也算是有缘,你看当初从我们婚车上下来,跟我一起去接亲,你说是不是缘?”
现在想想,似乎一切都是天注定一样。
姜那么多孩子,偏偏小铁蛋儿那孩子上了婚车,还黏着他让他抱着。
跟他约定,等他先娶姜舒兰,等铁蛋儿长大后,在把老姑还给他。
说真的,周中锋现在想起来,都有不思议,因为他来没有孩子缘。
之前资助的两个孩子,见了他跟见了猫一样,只会喊叔叔,他大点,都把俩孩子吓哭。
倒是小铁蛋儿不怕他不说,还跟他约定,吆五喝六的。
要不,怎么说这是缘呢?
姜舒兰忍不住抿着唇笑了,她悄悄地抬手握了下周中锋,“我晓得,反你是很好。”
是真的肠好,不是所有人都够去资助别人的。
是个好人,却不是烂好人。
从周中锋拿出三转一响看得出来,他若是是个烂好人,身上便没有一钱的。
说明他这个人是不止是肠好,还相当的知进退,懂规则。
在规则之类,在自己承受范围内去帮助别人。
姜舒兰这一握,哪里了得?
两人因为相亲开始,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态度。
这柔软纤细的小手一握,屋内的温度顿时升高。
周中锋紧紧捏着姜舒兰的手,哑着嗓音,刚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咳嗽。
姜这么大,一墙之隔,说小话啊,咳嗽啊,那是整个屋子都听见的。
周中锋头一紧,下意识地把手松开了。
姜舒兰抬头红着脸笑他。
“还笑。”周中锋有恼,这一次他不给姜舒兰逃脱的机会,紧紧地牵着她的手,音嘶哑,“舒兰,我们早点去海岛。”
去属于他们自己的。
大手裹着小手,是那种从来都不一样感觉。
滚烫,干燥,强健,有力。
姜舒兰跳如擂鼓,她红着脸低头,蚊子一样嗯了一。
得到回应的周中锋,冷硬的面庞,也不由得柔软了片刻。
*
这一晚上,姜人乎都在为姜舒兰和周中锋明天离开,做最后的准备。
姜父在为孙子小铁蛋儿的活费发愁。
他先是朝着三个儿子借了一,拢共借了一百六,离一年的活费还差一截呢。
接着,姜父又打着手电筒出了门,直奔磨盘大队大队长去说明了来意,
姜父是大夫,为人人缘好,也硬气。
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开口借钱,产队队长话没说。
给拿了五十。
钱还是不够啊!
姜父又跑了一会计,又借了三十,这算是将将凑够了两百四。
这算是彻底凑够了铁蛋儿一年的活费,姜父这才松了一口气回。
让姜母把那只老山参找出来,他『摸』了『摸』品相极好的老山参,『摸』了好遍,眼一闭,压低了嗓音。
“将这根老山参,装到舒兰吃食里面,用油纸包着,等她上路了是发现也晚了。”
闺女的脾『性』他知道,直接给肯定是不要,装衣服里面又怕闺女多找出来,装食物里面刚刚好。
要明儿的早上才准备,她怎么着也想不到,父母会把这门贵重的老山参放在手边的食物里面。
姜母欲言又止,想到闺女,又想到小铁蛋儿,她咬咬牙,“嗳,我晓得,明儿的一早我装到那袋油炸撒子里面,油炸撒子占地多,又是和油纸包一个眼『色』,不容易清。”
姜父嗯了一,细细的一遍遍的盘算,“你看看,该装的东西都装了吗?”
姜母一点点数,她点头,“差老山参了,明儿早我亲自来装。”
姜父想到堂屋摆着的三转一响,“你舒兰要个地址,你说想她去看她……”
顿了顿,他思忖,“他们前脚走,后脚咱们便把这东西,一起寄到岛上去。”
不说别的,有了这备着,舒兰自己成也方便不是?
姜母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留,她当即应了下来。
这一晚上在老两口各种琢磨盘算中去了,总觉得还差一点,差一点,总想给闺女多带一,给小铁蛋儿多带一。
这不,一宿没睡,早上四点的时候,天还没亮,鸡刚打了一遍鸣。
姜母便悄『摸』『摸』地从炕上披着大棉袄子,哈欠连天的去了厨房,她去的时候,蒋秀珍已经开始烧火了。
“老大媳『妇』,这么早啊?”
比她还早。
蒋秀珍刺啦一,划开火柴将引火的麦秸点燃,塞到灶膛里面,吹了一口气把火柴吹灭了。
这才道,“睡不着,不如早点起来。”
舒兰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这姑娘出远门了,哪里舍得呢?
姜母嗳了一,里也不是滋味起来,她麻利的将五斗柜里面昨儿的包好的饺子,从簸箕上捡了起来。
先是在锅里面倒上水,把陶瓮里面年前用草木灰腌的,没舍得吃完的咸鸡蛋,一口气掏出来将近十个。
一下子放了进去,看着水没平后,又再次架上蒸壁。
把一百多个饺子也跟着摆在蒸壁上,盖上了竹锅盖。
姜母有忧,“也不知道,这够不够。”
说是路上要将近四十多个小时呢。
蒋秀珍架了一把硬柴,看着灶膛里面的火燃的噼里啪啦作响,这才抬头道,“够的,娘,您忘记了,还有七八个白面饼子,油炸撒子,沾豆包,炸鱼干,一瓶子大酱,更别说还有个冻梨,是个猪,也喂饱的!”
这吃食实在是丰厚。
足足把里的老底都掏出来了。
要她说,当父母的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担孩子在外面吃不饱。
姜母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压低嗓音道,“我和你爹,打算将老山参给舒兰带上。”
这事,她也只敢跟大儿媳『妇』说,大儿媳『妇』豁达。
蒋秀珍一愣,想到小铁蛋儿那时不时发病,她点头,“是给铁蛋儿带的吧?”
姜母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蒋秀珍叹了口气,“娘,死物在金贵,哪里比得上人呢?铁蛋儿才四岁以后还长,他又跟着舒兰,咱们宁愿多做点,也不少做了,让妹夫觉得我们老姜占他便宜。”
这话说的姜母里暖和啊!
“娘知道,你来懂事。”姜母起锅,用筷子扎了一下蒸饺,继续又盖上锅盖,道,“秀珍,你放,爹娘都看在眼里,以后不会薄待了你。”
蒋秀珍摆手,继续烧火。
周中锋多年的习惯,早起锻炼,他跑步回来,刚好听到这话,他从门外看厨房内。
厨房不大,煤油灯被风吹的拉长了影子。
姜母头发工整的梳在脑后,背影有佝偻,胖胖的身体围着锅台,时不时拿着勺子尝下咸淡。
明明是在平常不的动作,在周中锋眼里却外温馨。
这是,周中锋从来没有经历的东西。
他父母一奔赴事业,在下他后没多久,便离开了首都奔赴大西北。这一走是多年。
他打小儿跟着爷爷『奶』『奶』活,早年『奶』『奶』也是这样做饭的。
只是等他在大点,『奶』『奶』年岁已高,去了退休干所,他便习惯了一个人独立的活。
周中等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平常不的事。
对他来说,却是遥不及,弥足珍贵。
周中锋不知道在门槛处看了多久。
还是姜母转身的时候注意到了,她眯着眼睛,打量片刻,根据个子猜人,“是中锋啊,进来呀?”
周中锋神『色』稍缓,他满头大汗,越发显得英姿勃发,信步而入,一边用井水洗脸,一边说,“娘,不用这般忙活,火车上卖的也有吃食。”
“那太贵啦,不如咱们自己带划算。”姜母顺手拿出腌大酱的陶瓮,“我给你们装了一瓶豆大酱,你吃辣吗?若是吃辣,我在给你装一瓶腌的朝天椒。”
舒兰吃不辣,所以她一开始没装。
也没机会中锋,这不刚好机会来了。
周中锋用洗脸『毛』巾擦干净水,他点头,“我吃辣的。”
尤其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人没了精神,来一颗红辣椒,立马来了精神。
姜母喜笑颜开,“那这个我也给你装一瓶。”
丈母娘对女婿好,不为别的,希望女婿对她闺女好。
姜母也不例外,她装辣椒酱的时候,又看着厨房窗户上挂的两串红彤彤的红辣椒。
“你吃辣,干辣椒要不要?这种特别辣。”
周中锋摇头,因为拿的东西太多了。
差把老姜的房子给搬走了。
姜母多聪明的人啊!
立马把窗户上挂着的红辣椒一起取了一大串下来,从上往下捋,一口气包了起来,塞到周中锋背着的那个大袋子里面。
加上之前的两个蛇皮袋子,这是第三个了。
都快装不下了。
周中锋微微拧眉,“娘,不在装了,在装我和舒兰拿不下。”
本来,他和舒兰还在百货大楼买了一日用品。
再加上姜准备的,他怀疑三袋子都收不拢。
姜母嗳了一,“那我不装了,你去堂屋坐着,把舒兰喊起来,我瞧着时间吃个早饭,你们该出发了。”
周中锋点头。
等他一走,姜母把立柜里面装的老山参给一起塞到包裹里面。
瞧着动作极为麻利。
等姜舒兰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是最后一个!
里人都起来了,连昨儿的发哮喘的小铁蛋儿都醒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姜舒兰,“老姑!”
姜舒兰被撞了个倒仰。
恰好被周中锋扶着了腰,“怎么了这是?”
姜舒兰。
小铁蛋儿音洪亮,“老姑,他们说我要和你一去走?”
姜舒兰这才想起来,把所有人都通知了,忘记通知小铁蛋儿了。
她不由得道,“是呀,老姑还忘记了,你愿意不愿意跟老姑一起走?”
小铁蛋儿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愿意!”
姜舒兰『摸』了『摸』他头,“你是不愿意,今儿的我也要把你打包走!”
话落,她去了厨房。
小铁蛋儿一看她走了,蹬蹬蹬跑到周中锋面前,小手搅着衣角,低喊道,“姑父,我很干活的,我会洗碗,还会养鸡,还会抓虫子,我吃的也不多,你放,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举手对天发誓,“要是、要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自己走,你不用赶我,我自己走!”
小铁蛋儿这话哪里是四岁孩子说出来的啊!
是十岁的孩子也说不出来。
这话,饶是肠来冷硬的周中锋都不由得软了片刻。
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个小孩子,天天想这么多做什么,是你什么都不做,姑父也会养你的。”
他战友的孩子都养了,还养不起舒兰的亲侄儿子吗?
这话,让小铁蛋儿轻轻松了一口气,“姑父,你确定不会因为我,讨厌我老姑吗?”
谁说小孩子不懂事的?
他们里什么都明白。
小铁蛋儿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拖油瓶,还是个病的拖油瓶。
如果,如果姑父因为他不喜欢老姑了,那他不去了,待姜好了。
“当然不会。”
周中锋低道,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十没有安感。
“来,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
姜舒兰来的时候,敲着这一大一小在拉钩,她里也跟着软和片刻,“周中锋,你别惯着他!”
她怎么觉得,周中锋比她还惯孩子,“你们在说什么秘密呢?”
不等周中锋回答,小铁蛋儿叉着腰,“男人的事,你别管!”
还男人!
小铁蛋儿『毛』都没长齐。
这话说的,姜舒兰差点没忍住拿鸡『毛』掸子抽他。
连姜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连一直沉闷着的姜四哥也不得不承认。
只有和舒兰在一起的时候,小铁蛋儿才像是一个小孩子。
姜四哥瞧着,抱了抱小铁蛋儿,叮嘱他,“跟你老姑一起,记得听话,别闹腾,知道了吗?”
小铁蛋儿嗯了一,也小大人一样嘱咐,“爹,我不在,你不要天天窝炕上,让爷抱你出来晒太阳,也别觉得汤水麻烦,想吃什么吃什么。”
这一幕,看的姜人里发酸。
四岁的小铁蛋儿,早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大人。
等小铁蛋儿和姜四哥告别后,姜人齐齐地送着姜舒兰他们离开。
走的时候,姜母又哭又笑,对着他们招手。
姜舒兰有一肚子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没敢回头看。
那样牵着小铁蛋儿,提着一包小行李,和周中锋并排迎着初升的朝阳,义无反顾的朝前走。
*
平乡市火车站是三间大瓦房,人鼎沸。
周中锋拿出提前买好的票交去,姜舒兰牵着小铁蛋儿嘱咐他别『乱』走,在原地等待周中锋。
也算是幸运小铁蛋儿还小,人抱着,不用买票。
好不容易了检查,姜舒兰松了一口气。
刚踏上火车,在火车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
外面传来一阵撕裂肺的音传来,“姜舒兰,我会当个好人,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