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入院,寂寞如练。
此时此刻,陈明道耳中、心里除了那一声轻笑之外,是再也听不进、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这笑声虽也算悦耳,但却不似昨时那般灵动而富有生趣,反倒是转出几分讥讽与幽怨的味道来。
昨日月宫仙子,今日好似做了怨怼幽魂。
陈明道心里没有想这么多,以他如今的阅历与处境也根本分辨不出这笑声中的差别。
他只觉背后一阵冰凉,身后的夜幕仿佛凝成了一面面万丈冰壁,这冰壁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他缓缓压来。
寒意已然彻骨,虽未转身亲眼看见,但陈明道心中却无端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一股不可抑制的绝望之感蓦地涌了上来,直让他感觉无法呼吸,似要困死在这面冰铸高墙之下。
陈明道心中满是疑惑,不知道这笑声的主人为何变了脸,他强忍下心里不适,哆嗦着乌黑发青的嘴唇,艰难地开口:“仙,仙,仙子……”
透骨严寒让陈明道一连顿了数次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待他说完,背后那笑声的主人似是看够了陈明道的窘态,淡淡说道:
“不许转身。”
声音虽轻,如风绕树梢,声音虽淡,似水黾浮波,但却带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只让陈明道不敢有丝毫悖逆。
“呼呼!”
随着那远淡的仙音落下,陈明道房中那本就烧的旺盛的烛火竟一下子又明亮了许多,它似是发了狠一般燃烧着自己,几乎让半间屋子都笼罩在了那暖洋洋的昏黄之中。
身后那以压顶之势压来的冰壁不知何时也以悄然消逝,扑背而来的寒意虽消,但却有一股如细线般的、真真实实的寒冷从陈明道的背心滑落而下。
是他太过紧张,后背渗出的细密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汇聚成珠,沿着背脊滑下了。
烛火摇晃,寂夜无声。
背后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又不说话了,陈明道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动了那不知在何处,又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天上之人。
好像有一辈子那么漫长,这方天地重归寂静,方才的一切,无论是那诸般诡谲异象,还是那惜字如金的仙女之音,都好似是一场瞬间便惊醒的梦一般,了无痕迹了。
陈明道久久不闻背后人语,但那句“不许转身”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哪怕方才的一切都像是梦幻泡影痕迹已无,他却仍是不敢自作主张,违背那位仙子命令的。
两束烛火清晰的倒映在陈明道的双眸之中,说来也奇,这铺开在半间屋子里的烛光入了陈明道眼中就只剩下了这如剪般的两束。
这两束昏黄俱都是上窄下宽,如劲剪分帛一般将陈明道的两只眼瞳各分作了两半。
而在那两束昏黄之中各有一道朦胧身影,其姿娉婷,其态婀娜,其形玲珑,其意渺渺,只是不知是哪位佳人留影其内,又或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呼。”
似是天上仙子吹了一口气,烛焰稍稍弱了些许,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绕上了陈明道的鼻梁,微风轻拂,拂的那烛火左右摇曳,扰的那倒映于陈明道双瞳之中的烛影也随之摇摆不定。
陈明道似是看的呆了,身子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
烛火轻摆,那映在他眼瞳里、烛火中的朦胧倩影也随之变化,在两束上窄下宽的焰影中赫然呈现出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一者如亭亭玉立,似真是天上仙子,让人难起冒犯之心,另一者则曲线夸张,玲珑有致,衣着大胆露出大片雪白,如妖魔般妩媚多娇。
同一支火烛,同一束烛焰,在同一人的眼中,竟倒映出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呼!”
也不知是何处而来的风吹的如此恰到好处,那烛焰在风中又是一晃,陈明道眼中的婀娜倩影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狠狠闭上了眼睛,猛地一睁开,所见仍只是那桌上灯烛倔强独燃,烛火昏黄,占了这屋里的半壁江山。
许是在这寒夜中站的太久,陈明道浑身僵硬,那扣住剑柄的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但饶是如此,他仍是谨遵着那一句轻飘飘的吩咐,甚至自我要求地更严格,是一动也不动的。
陈明道不知道身后到底什么情况,心中自然是没个底,他咬了咬嘴唇,稍加思索后仍是选择了不开口,只是稍稍垂下了眼眸,向那地上被烛火照亮的地方看去。
入目是漆黑的影,放着烛台木桌的影、那一张用了七八年之久的木凳的影、悬绳系命垂下的如流苏般的影、从窗外漫进来斑驳树枝的影……
以及在这众多影迹包围之中的两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