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万里帝皇岭，宛如一条巨蟒环抱着三星村。
三星村不大，却也不小，恰好处在龙珠所在。
春风吹进三星村的时候，滚滚春雷抽打着群山，天地苏醒，绿意朦胧。
郑虎臣腰上别着葫芦，又在肩膀上吊着鼓鼓囊囊的布袋，这是放牛的标配。
袋子一角挂着暗红色的流苏，隐约可见若有若无的符文字迹。
“虎臣，去西山看牛机灵点儿。”
“哎，晓得了。奶奶在家多喝水。”
只能喝水啊，饿了喝水还管饱。
“别惹了路过的大人们生气，不管怎么，吃亏的还会是我们自己。”
“好的，孙儿记住了。”
虎臣一边走，一边答应着。
“你爷爷他，实在太可怜了……”
“孙儿一定会给爷爷报仇的，一定会的，奶奶。”
虎臣脚下的草鞋，能清晰的感受到地面带着颗粒的淤泥。
夜雨不肥，地面并未湿透。
身后的三间茅屋，正屋里站着一个丰盈的妇人。
双手抱着胸，靠着门口嗑瓜子。
虎臣走过去，她斜眼看了看臣，朝着地上猛地吐了一口。
“小拖油瓶，死老婆子，我金桂上辈子是得罪那方神仙了，今生遇见你们这家子。”
虎臣心里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门洞里，奶奶满是黄斑的脸，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
听见声音，又生怕被嫂子看见，低着头脚下加紧走了几步。
穿过院子里的苦桃树，满地都是粉色的花瓣，空中一股子桃树浆新生的香甜味。
大口呼吸了一下，肚子里咕咕直响，只好将腰带收的更紧。
衣服和布袋子在面前空荡荡的晃动着，就像是大黑脖子下的铃铛一样。
饥饿感夹在着伤心，颇有早春的料峭清寒。
虎臣伸手拉开泛着冷光的牛圈门，黑色的门把手看起来像是一条死鱼一样，卡在门板边，尾巴一晃一晃的，像是油炸过猛了一般，还有一圈圈焦黄。
“香，真香。”
虎臣看着门把手，脑子里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爷爷带他抓鱼炸鱼吃到饱嗝的时光。
推开门，桐油香气散尽，晃悠悠的木梁还会掉一些木渣出来。
这门，和奶奶的身子骨一样，要不成事了。
虎臣懒懒的看了一眼牛圈，伸手拽下一条漆黑的皮绳子。
牛圈地面一阵抖动，接着一股浓缩的牛粪和汗臭的热气铺面而来。
一团团白色中间，大黑牛灰白的嘴晃荡出来了，那黑铁丝一样的胡须扫到了虎臣的脸上，痒酥酥的。
“大黑，别着急，退后点儿。又要踩到我了。”
“这个傻子，每次和牛絮絮叨叨的，知道的以为他是放牛，不知道他的还以为他养着爹。蠢货！”
金桂听着牛圈里的动静，心里厌恶至极。
大黑牛摆了摆头，两只耳朵摔在一双尖角上啪嗒直响，四蹄慢慢的朝后攒动。
“圏太小了，大黑憋屈的难受。找个时间和哥哥商量下，看看夏天能不能修一下。”
虎臣自言自语的抚摸着大黑的鬃毛。
大黑牛的脖子漆黑如墨，温润如玉，明显感觉到有力量层层波动，手指都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看见坐在大黑牛背上逐步远去的郑虎臣，金桂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隔壁一把抓起灶台上一袋子小米。
影子一晃拎回了主屋，倒在漆黑的木头盘子里，嘴里咯咯的叫着，一群小绒球滚动着流淌了出来。
“活不了多久了，遭不了多少罪了，只是可怜我的虎臣，可怜啊……”
奶奶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一双祖母绿的眼珠黯然无光，皮包骨的手中拳头大的粗粮馒头一点点扣下来，放在岩洞一样的嘴里，口水慢慢浸润，充饥足够了。
金桂坐在家门口，看着一群鸡仔百无聊赖，转身掩了门，合衣躺在床上假寐，年轻力盛，只觉得全身如同火烧，怎么都睡不着。
一骨碌爬起来，朝着门外走到院子里的桃树下，瞅了一眼鬼菩萨一样的老太太，又悻悻然的走回家。
途中一脚把木盘子踢翻，一直贪嘴的小鸡仔被盘子压住，扑腾了半天才一瘸一拐的走开。
远在卧佛山下放牛挖野菜的郑虎臣却不知道，天大的变故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傍晚，虎臣骑着吃的半饱的黑牛回村里。
在夏阳河口看见了一水洼青草，想着牛没吃饱，就跳下来把葫芦和袋子丢在一边，用手拽那嫩草。
“咦，这石头真好看，还有颜色咧”
郑虎臣看见草根夹带起来的一块透明石头，顺手就放进了兜里。
奇了怪的是，那草洼不足自家院子大，虎臣却足足抓了一大捆，抱到黑牛旁边。
虎臣想到早春时分，很少遇到这么好的草，于是就在路边捡了一根扭曲如蛇的枯柳，准备插在水洼边做个记号，等下次再来给大黑牛加餐。
大黑牛狼吐虎咽的吃着，眼角还不停的瞟着郑虎臣，一副吃着嘴里看着锅里的样子。
“大黑，你可不能这么贪嘴。我知道你春耕辛苦，我会给你吃饱的。”
郑虎臣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
大黑牛在身后甩着尾巴，打了个响鼻。
黄昏的帝皇岭，金色的阳光从河边一路蒸腾上去，只剩下几千里宽的卧佛山在淡金色的夕阳里越来越远，越来越高。
等到金色佛像只剩下一半的时候，郑虎臣就该和大黑回家了。
前面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疏朗的说笑声。
接着好像是几个人哈哈大笑，田野里野鸭天鹅拍打翅膀的声音此起彼伏。
淡蓝色的天空上，一道一道黑色的轨迹划过，像是夏日荷叶上的水珠一样。
郑虎臣听见声响，就转身跑到大黑的身边，死死的拉低大黑牛的鼻子，大黑吃痛，喘粗气前腿轰然跪了下来。
烟尘四起，夹杂着青草香和牛粪气息的尘土将郑虎臣整个覆盖了。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