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既是英雄地,更是修罗场,人人都想当英雄做大侠,可又有几人真正得偿所愿呢?
不是他乡埋骨,就是半路夭殇。
江湖中有杀人的人,亦有救人的人,有执牛耳者,就有孺子牛者。
杀人的人和救人的人都有一把刀,只是这把刀所代表的立场不同,造成的斲丧也就不同。
漫漫人间世,迢迢江湖路,看惯了匪夷所思,听惯了不可思议,但是今天之所见闻,着实颠覆了冷轻侯二十余年的认知广厦。
子不语怪、力、乱、神。
世间死而复生,鬼怪魑魅本就是虚无缥缈的迷信封建,冷轻侯一定不会信的。可是近些日子的怪事太多了,先是梦魇余傲公一家惨案,梦中所见所闻就跟现实见到的没有什么区别,以为只是一愕梦,来到威远镇见到真人心中宽慰许多。可谁曾想到,原本放下的心中巨石因为一个老乞丐疯癫的一些话又卡回了嗓子眼,语句中所言所述皆和梦魇中的点点滴滴相对等,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顾虑。
一个人说话总会有三分可信的程度,即便这个人是个疯子、傻子,要论起来相信世间任何一个正常人,倒不如相信一个脑子痴呆的蠢人。因为蠢人不会骗人,正常人总在骗人。
有人若说这辈子从来不骗人,那这人说的这句话就是最大的谎话。
若说余府已经被灭门,那么今天见到的余傲公和身边的余明珠又该作何解释呢?
死而复生吗?
看见远去衣衫褴褛,挂着呢绒辫子的老乞丐,余明珠眼中冒出了几丈火气。
“站住,你个臭乞丐,竟敢诅咒我!”
要不是有冷江寒拉着,这小惹事精定会大打出手,给那老乞丐几分鲜艳的颜色看看。
“好了,好了,你没看见他是个疯子嘛,你若和他一般见识,那你也是个疯子。”冷江寒拉着她的胳膊说道。
余明珠冷哼一声,问出了一件奇怪的问题,问道:“江寒哥哥不会相信一个臭乞丐的话吧?”
冷江寒道:“我若是信了,那现在在和谁说话呢?鬼吗?”
余明珠开心的笑了,挑着丹眉说道:“卧龙斋的饭菜都快吃腻了,我知道一家小食,好吃得很,江寒哥哥要不要去尝尝?”
冷江寒回答道:“行,今天都听你的!”
两人继续前行,过了陋舍就看见一道左转的荒废巷子,巷子里摒弃了许多杂物和垃圾,一股股酸臭味道扑鼻而来,好在巷子宽阔一些,能够容纳两人并行,并且有着不小的落脚空间。
什么样的小食开在这样的地方?
如果所有吃饭的地方都安置在垃圾巷子的旁边,那么生意一定不好,吃个饭还要遭受倒翻肠胃的折磨。
巷子尽头有一间后院门,门前种着一颗杨树,只是现在已经死了,枝干也变得枯了,杨树得有两人高度,褶皱陈腐的树皮表面早就失去了水分,就像干涸的溪流裸露出了泥沙浅底。今年春早,雪雨滋润,已枯之木仿若宿主一般寄养着新的翠绿,枯木枝干上像是布满了一层绿缣,这便是新生。一条粗大的枝丫上挂着一个蒙着黑布的樊笼,里外裹了满满三四层,也不晓得里面豢养的什么玩意儿。
“到了!”余明珠应该是经常来,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惊讶。
冷江寒问道:“这里有好吃的?”
余明珠一副信誓旦旦的说道:“当然,威远镇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所有的物事都无法入得冷江寒的法眼,他更想知道的乃是遮蔽樊笼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是个奇怪的感觉,总会吊人胃口做些肆意妄为的事情,胆小的人会为它变得胆大,胆大的人会为它变得更胆大。
巧了,冷江寒就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否则他也染不上多管闲事的臭毛病......
“那个笼子里的是什么?”
“听人说是鸺鹠,我也没有见过。”
“难怪要裹上几层黑布。”
鸺鹠是鸱鸮(猫头鹰一类)的一种,夜行飞禽,羽棕褐色,有横斑,尾黑褐色,腿部白色。外形和鸱鸮相似,但头部没有角状的羽毛。喙坚强而钩曲,嘴基蜡膜为硬须掩盖。
古人常说,鸺鹠是不好的飞禽,它的出现常常寓意着灾难的降临。这里的主人敢养这样的克命之物,命格要多硬才好啊?
两人入得庭院内,这庭院倒是别有风采,完全和外面的世界两种天地嘛。
庭院深沉,浓郁如盖,小院中干干净净,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可眼睛所见之处阒无一人。余明珠倒是轻车熟路,直接闯过一道廊坊,来到一处亭台,亭台中间放着一张大理石偻花桌子,四张石凳。桌子上摆满了叫不出名的美味佳肴,就好似这里的主人早就知道两人要来,提前准备好了的。
余明珠拉着冷江寒坐下,忽听得旁边水声混淆,叮咚声响好不悦耳。
冷江寒疑问道:“这饭菜是你提前预定的?”
余明珠回道:“并不是。”
“那这....”
“这里叫做‘随人园’,是个静雅的食坊,旁边还有三四间院落都是如此,主家会提前做好饭菜等待客人。”
“可是这饭菜还是热的,主人家怎么知道客人什么时候来?”
果然,桌面上鲥鱼、野鸡、板鸭等都还腾升着热气。即便顾客来了想要掌握好火候做出这些菜肴也是极难的,更别说提前制作了。
余明珠耸了耸肩膀说道:“这我也不知道,这里饭菜很好吃,快尝尝。”说话间给冷江寒捯了一片肥美的鱼肉。
冷江寒说道:“我们用餐时候会不会有另外一拨客人闯进来?毕竟无人看管总会搞些乌龙出来。”
余明珠回答道:“应该不会吧。”
冷江寒没有再问其他拿起一旁的酒壶直接狂饮开来,若说吃饭对他的诱惑不大,但是有酒刀斧加身也不肯走。
“这是鳆鱼?”冷江寒看见左侧一盘海物惊讶的问道,因为这个玩意儿本不应该在威远镇这个地方出现的。
余明珠点头道:“不错,这家食园的菜品原料都是从全国各地快马加鞭急送而来的,像这鳆鱼、鲥鱼本地都是没有。”
“好家伙,此间主人真是大手笔啊,这些活物想要新鲜,必须确保在五日之内送到。鲥鱼生活在长江内,必须骑上绝品良驹日夜交替才能确保在活着的情况下送到威远镇来。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要比这一条鱼,一盘菜,甚至一桌菜都要贵得多。”
“但是人家的确办到了,这一桌子饭菜只需要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这园子的老板如果不是钱多了没地方花,就是没有脑子的蠢人。”
冷江寒叹服的喝着烈酒,浅尝几分新鲜鲥鱼,肥美的鱼肉在口中爆开,浓浓的酱油味道带着微微鱼腥味反复袭击着味蕾,金灿灿的油脂在嘴中徘徊,最后滑入胃中,怎一个香字了得!
“想必这里的厨子也是两江找来的吧?这江水鱼能做得这般美味,没有十几年的沉淀是拿不住火候的。”
“不错,这里的厨子也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还有夏、辽、金等国家的御厨。”
“你怎么如此熟悉?难不成这背后的主人是你父亲?”
“当然不是,这个地方我爹都不知道。”
“那你如何知道的?”
“我......”
余明珠还未回答,沉寂良久的院门就被人砸开了,没错的确是砸开的,因为开门绝发不出如此巨响。
脚步错杂,稀稀疏疏的奔向了两人,只是眨眼的瞬间,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却站满了人。
来人不下二十个,穿着统一的黑色长衫袄,带着统一的黑色斗笠,配着统一的贯口朴刀。最后进来的那人服饰却不一样,紫色的长衫袄,带着紫色斗笠,配着一把银釘双钩。
紫斗笠人上前一步说道:“听小的们说余大小姐和一个小白脸来‘随人园’约会,我本来不信,现在亲眼看见不由得不信。”
余明珠眼中流出丝丝畏怯,内心中好像很怕他。
冷江寒喝着小酒说道:“你这人很奇怪。”
紫斗笠不解的问道:“哪里奇怪?”
冷江寒回答道:“我只见过搅局,搅乱,搅屎棍,却没有见过搅人家好事的。”
“哼哼。”紫斗笠人讪笑道:“你的好事就是老子的烦懑事,老子不搅你的好事难道还要成全你不成?”
冷江寒优雅的浅饮一口,失笑道:“自古君子好成人之美,兄台何不成我之美呢?”
紫斗笠人说道:“你错了,老子不是君子,老子是小人,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人。”
“你要杀我?”
“誓要杀你!”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要杀我?”
“哈哈,老子手里走失的孤魂野鬼全都无名无姓,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多你一个不多。”
“巧了,死在我手里的人也不少,不同的是他们都是闻名遐迩的江湖高手。”
紫斗笠人惊异一声,呼口而出:“你究竟是谁?”
冷江寒笑着斟满一杯酒,一口而饮道:“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魏承天!”
紫斗笠人手中银釘双钩直立,如临大敌,眼前这位洒脱的少年郎竟然能够脱口而出他的名号,身份定然不简单。
“你究竟是谁?难不成是余家找来的帮手不成?”
海沙帮内看上余明珠的头目便是眼前这位,海沙帮七堂主事魏承天!余明珠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碧玉年华,但是身材曼妙,曲线起伏,发育完美,免不了有些好色之徒存在觊觎之心。
帮内等级森严,除却帮主赵云锡外还有七名得力干将:
一堂主事车宁林,主要负责统筹帮内大小事宜。
二堂主事陈明华,主要负责信息搜集和巡查。
三堂主事未知,此堂主事身份特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江湖中传闻是一个女人,用以搜罗汇集各个地区的重要情报。
四堂主事乐途擎,负责暗杀。
五堂主、六堂主相对比较神秘,从来没有出现过,有人猜想这是海沙帮抛出的一枚烟雾,捕风捉影的浑招,其实压根就没有五六两堂,可具体有无,恐怕只有海沙帮一众高层知道了。
七堂主事魏承天,主要负责调配下属帮众策应全局。
这些信息都是齐赛花分享给冷江寒的,齐震镖局走南闯北,信息网格遍布天下,拥有如此巨大势能依然没有摸查清楚海沙帮真正底细,足以看出海沙帮的底蕴有多大了。
如果冷侯爷还是眼高手低,按照一群乌合之众去想的话,定然要吃亏的。
可惜的是,这种错误冷江寒不会再犯,后半辈子都不会犯,因为他已经犯过一次,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绝不会再犯。
“多好的美酒,多好的佳肴,多好的庭院,只是多了一群不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