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中,轻似一片鸿羽,俯身可拈。她脚步不停,已然越过三境,身上灵力喷薄如泉涌,明灭可见。
五境观止境,已可微引天象,行大造化,观天地所止。但是少女依旧迈步,步履不停,过五境如闲谈喝水。那上升的气息毫无颓势,随着少女的漫步一点点拔高,升高,再高!!
少女停下了脚步。
她的发色极黑,衣裙极黑,眉目极黑,像是用最沉重最漆黑的墨细细绘成。而她面色极白,肌肤极白,黑与白倒映在一个人身上,相融和谐。所谓眉目如画,便是如此。而此刻她长发间飞舞的墨色不是沉重,而是深邃。
那是最晦涩的穹顶之上无穷尽幽暗的夜空。而那曼舞的发缕之间,彷佛可以倒映出漫天星辰的光。
她从一境迈步,缓缓走来,她来到了六境巅峰!
场间的普通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以为季婵溪在故弄玄虚,而萧忘是碍於颜面不方便对未来的道侣动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过漫长的修行之路。而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者面色凝重得可怕。季易天和季昔年更是如此。他们瞳孔微缩,望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尤为惊骇,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本来震惊无语的萧忘在确认了季婵溪身上的气息之後,凝重的眉头忽然一展。
季婵溪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六境巅峰何其了不起,加上她的美貌,才配得上他天才萧忘。更何况她隐忍不发了这麽多年,足够当得起任何赞美和敬意。
但是还是不够。萧忘冷笑。
因为六境七境之间的天地堑你季婵溪依旧没有迈过去,这一境才是真正的神仙境,越过这一境往后直到通圣都是坦途,成就取决于你感悟天地的才华。一线之隔便是人神之间。
位於人间之上那座高高在上的浮屿,其间之人最低便是七境。因为那是一道衡量强大的标尺。进入七境并不算真正的强大,试道大会里的年轻天才们以後都会纷纷跨过那道坎。但在这个年纪进入七境,便是仅有的天才。
所以他的声音依旧自信。这种自信便缘於强大,不会因为一个不知何种缘故忽然拔高境界的小女孩就改变。
你们以为我萧忘真的只是七境?你们不敢想只是你们缺乏想像,不代表我不能再更上一层楼。我萧忘乃是真正的天才,和你们这些凡人不同!
「季大小姐,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很强。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强。但是你依旧会输,这不是你的错。你遇到其余二人都可得胜,奈何你遇到的是我。在我的境界面前,即使你那位哥哥真的如传闻中进入了第七境,对上我也依旧毫无胜算。婵溪,认输吧。你已经足够精彩了,我不想伤你。」
说着。萧忘也向前迈了一步。
那一刻,他的气息陡然拔高,一下子冲破了七境的瓶颈,来到了第八境!
气象巍巍峨峨,如崇山峻壤骤然拔地起,而立于其上者俯瞰天下苍生。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高呼!他何时进入的八境?他早就进入了八境?这意味着在场无人是他对手!哪怕是六境巅峰的季婵溪,估计也接不了他三招。
季婵溪没有说话,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纹路。她放下了手,望向萧忘的目光多了些情绪,那依旧清冷的神色里却带着些许怜悯。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是清很浅,如秋风拂红叶,沧海照冰轮。又像是林外小溪里澹澹而过的水声,如此清雅如此秀美如此凄清。
「我娘曾经对我说,男人都是又蠢又自信,道法低气量小,趋炎附势,敬畏强者,欺压蝼蚁。」
「我娘还说,他们都认为女子素来低贱,无慧根还好,若有慧根且不能修行,必然会被虏去做修行的鼎炉。我娘对我说,她生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许多东西,醒来时枕盘有张纸,纸上画着魔鬼,后来我知道它的名字叫命奎。她知道我生而不凡,但是明玉遭妒。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人间绝有的女子,不似春风转瞬即逝,不似秋蝉落寞而鸣,也不要像她一样只能委身於他人换取权利,最後只能等着年岁过去,香消扇坠。」
不知道为何,阴阳阁阁主季易天此刻宛如一根被劈焦的槁木,他年轻的容颜泛起了皱纹,他的鬓角有了霜痕。那一瞬间,他彷佛苍老了几十岁,易容不老之术无招自破。
他的手臂在袖子中不停颤抖。季婵溪的母亲,他曾经发疯似爱的一个凡人女子,早已死在了那年霜雪大寒的冬天,他草草的掩埋了她的尸体,看着那一方矮矮的低坟,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悲喜。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他以为对季婵溪的百般呵护便能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後来,他在和其他女子鼎炉双修之时也再不会想起她,那张年轻时绝美却被时间洗去一切风华的脸。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却不知白骨说往事,人间情不灭!
他以为他这般作恶多端之人早已无资格遑论真情。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流下了眼泪。是我季易天愧对於你,是阴阳阁愧对於你。
季婵溪闭上眼睛。时间彷佛回到了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雪,并不大,却带着死亡般的严寒。那尚且美丽的女子握着娇小少女的手,默默告诫她一些人生的道理。告诉她男人都是坏的,告诉她木秀於林风必摧之,告诉她慧极必伤须要藏拙。她抚摸她如玉般的脸颊,看着一张如同自己重生般的脸,告诉她年轻不是力量,美貌不是力量,那些只能随浊浪浮沉的,都不是力量!
最後,她让季婵溪去城外买些剪纸贴在窗上。那是窗花,岁寒大雪,贴窗花,这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季婵溪走出了门,天上还飘着雪,街道清冷,脚印稀疏。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曾经名动京城的花魁躺在床上,多病缠身,清瘦憔悴。她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默默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落下。她再也没有睁眼。等女儿回来的时候,那个她叫父亲的男人站在屋子外边,目光无喜无悲,仿佛刚刚死去的不是和他有过肌肤相亲、为他诞下一个女儿的人。
季婵溪跟着他走了,按他的吩咐长大,听他的话,在任何人面前都扮演一个乖乖女,她知道季易天会把自己卖个好价,不然白瞎了这一身的好皮囊。他对于任何人都是如此无情,哪怕是自己的女儿。
往生如潮,浅拍重袭着她的思绪。这么多年过去了……
娘亲,你在天上看到了麽……女儿现在很强,真的很强很强……
你曾经希冀的事,我替你实现,你曾经厌恶的人,我替你杀死,你曾经求而不得的梦想,我帮你牢牢抓住。即使现在做这些,已经於事无补。
她再向前跨了一步,眼角的泪滴无风自动,向后飘落在她的身后,似是珍珠项链断裂后纷飞,斑驳而美丽。
什么生死桥,天地堑,万里鸿沟。什麽非大毅力大天赋难以迈过,什麽四十岁七境便是天才,二十岁以下天下无双。这些俗人眼中的评价在我季婵溪眼里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浅浅一步。
六境巅峰再涨!季婵溪一步入七境。围绕她周身的光芒大涨,天地间像是亮起了一个太阳,如白雾般的灵力喷涌而出,雄浑的波动洋溢在整个场内。
萧忘半张着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他那处变不惊的面具上第一次裂开缝隙,露出下面惊慌的小丑。
季婵溪看着萧忘,目光无比平静。
「你若是七境,我便以六境败你。你若是八境,我便以七境败你。」
她像是在说一个最通俗易懂的事实,就像是在说太阳升起後会落下这种最天经地义的事情,言必行,行必果。
天地间的长风这一刻都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肤泛着莹莹的光,似倒影月色。而她眉清目秀之间更是深邃,像是藏着千山万水,她站在此处,便是渊渟岳峙!年纪轻轻便已然有如此宗师气度。假以时日,她必然震惊整个大陆。
她抬起了手,平放至胸前,微微屈下。
她依旧清冷,只是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了,她卸去了幼稚的伪装包裹,露出下面的真实。
「天下天才太多太多,多如过江之鲫,恒河沙数,数不胜数。你萧忘算是其中比较特殊耀眼的一个。但是在我面前,低眉顺眼就好。」
人间生我季婵溪,从此天才尽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