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她的大姑和姑爷就到场了,打完招呼后,这姑爷就和舅舅对‘上席’这一位置产生了分歧,两人平辈,年龄也相仿,纷纷表示对方才是座上宾,一番推搡拉扯后,姑爷‘勉为其难’的坐了上去。
他们没有打开舒雅带的红酒,而是重新要了四瓶白酒。付小博注意到,席间虽然大家各聊各的,但大家的眼神似乎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身上瞟,一问到和自己有关的话题,舒雅好像成了新闻发言人,几番轰炸,自己的家底已经被问个精光。
“小雅啊,你说你怎么想起在那个什么什么科技公司上班,怎么样啊,能拿多少钱一月啊。”那个大姑突然问道,谈话也正式进入今天的主题,看舒雅没有回答,他又接着说道“女孩子呀,你说回去当个老师公务员多好,咱运城县也不差,工作稳定,又能照顾到家里,正好呀,你姑爷在教育局认识不少人呢,什么文远中学,县中随你挑。”
“说得对,你们家就你一个独生女,你说你留在南京吧,你爸你妈还不得想死你。”她的舅舅连忙在一旁附和道。“再说这南京房价这么贵,你俩猴年马月才能买的上房,我看呐,留在南京不是长远之计。”
“舅舅你又瞎说,我咋能回去把小博一个人扔这边。”舒雅说道“再说了,我在这边工作挺好的,同事,老板人都不错,对我很照顾。”
“小博呢,小雅回运城了呢,你留在南京肯定也不行,你这两年要在南京学好本事,将来回运城开个公司,这不,夫妻双双把家还了嘛。”他说这话时,似乎默认了舒雅会回去了一般。
接着,他吧唧了一下嘴虚着眼睛故作神秘的对付小博说道“炎淼设计事务所听过吧。”他嘿嘿笑了两声“炎淼的副总是我同学,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你去历练两年,将来啊,咋叔侄两一块在运城开个公司。”
“哟,炎淼啊,那可是大公司啊,我这不搞工程的都听过,经常在新闻上看到。”她的姑爷也附和道“小博啊,赶紧敬你舅舅一杯,机会难得机会难得。”
看着她舅舅奸佞般的嘴脸,付小博没有说话,没有感谢,他只觉得恶心,就像被人喂了一把屎,走后门这种事,简直是对他人生彻裸裸的藐视,出于礼貌,他压抑住自己的怒火
“关于工作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不劳烦各位费心。”付小博面无表情的说道。
“来来,不讨论这事,人家小两口有自己的打算,不用你们操心哩。”她的表姐似乎观察到气氛微妙的变化。“你们喝酒——。”
“各位,我的酒量已经到此为止了,实在不能喝了。”付小博打断她的话,他想了想为了顾及舒雅的情面他又加了句“抱歉。”
的确,他的脸颊已经发红,这是酒精无法代谢的表现,加之刚才胃就烧的难受。
“是这样的,小博的胃不好,他平时滴酒不沾的。”舒雅赶紧解释道,她已经察觉到付小博脸上的不悦,她也知道如果仍事情发展下去,这帮人不知道会怎么在父母面前数落付小博的不是。
“我去,这才几杯,你这一圈人都没敬呢,我说女娃子都比你能喝。”她的表哥突然嘲讽道“来来来,别装了,就没听过运城人不能喝的。”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哥先带着你喝一个,干了。”他将酒杯倒扣过来,示意酒已干。
舒雅看着付小博,不知所措。
“怎么的,是不是不给面子啊你。”他的表哥不耐烦的催促道。“喂,我说你哑巴了还是聋了。”
付小博突然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冲着她表哥的脸泼了下去“你他妈要喝自己喝。”他径直走了出去,仍由他表哥在后面破口大骂。他听人说过中国的生意一半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将来一定是那另外的50%。
“没家教的玩意!这就是你谈的男朋友?你爸的脸都快给你丢光了!”舅舅对着舒雅破口大骂,舒雅留下委屈的眼泪,她在想如果今天在场的不是舅舅,而是自己的父母,付小博又会怎样,她还从没见过如此生气的付小博,这绝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还是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舒雅好不容易安抚完那些亲戚,替付小博一一道歉,她独自一人打车回到公寓,付小博却不在家,过了一会她收到了敖海的短信‘小博在我这里喝酒,他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你们没事吧。’
‘没有事,你多陪陪他。’她回道,她把红酒放到橱柜里,又拿了出来,她将酒杯倒满,自顾自的喝了起来,新闻里播报着埃博拉病毒在非洲大陆肆虐,她在想,人真是个看起来强大其实很脆弱的物种,但人类的自大麻痹了自己,盖了几座大楼,发射了几颗卫星就妄自菲薄起来,她同时也在想自己是不是高估了付小博对于自己的爱。
殷巷的街道依然熙熙攘攘,每个人手里拎着大包小袋,满载而归,看来那句话说的果然没错——‘没有人可以空着手离开殷巷。’
付小博和敖海坐在街边的烧烤摊上,要了几瓶啤酒。
“不论公司的会计,还是舒雅的表哥,这些人概括起来就叫人性的丑陋。”敖海听完付小博的讲述后感叹道“有啥可豪横的,自以为是的东西,还帮找工作,咱小博想去啥公司还去不了,来,干了。”他又接着安慰道。两人一饮而尽。
“人性的丑陋,倒不如说是人性的弱点,卡耐基你听过吧。”
敖海点了点头,付小博接着说道“卡耐基说过,天下最悲哀的人莫过于本身没有足以炫耀的优点,却又将其可怜的自卑感以令人生厌的自大来掩饰。”付小博顿了顿“不过,我还想加上一句,一个人的愤怒大多数出自对自身无能的无奈,还有小部分是对他人无知的厌恶。”
“说的好,鼓掌。”敖海拍起手来,经过这一番的倾诉,付小博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眉宇间的皱纹也变得平坦起来。
“唉,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付小博拿起一串韭菜嚼了起来。
“咳咳,破了两起盗窃案。”敖海一脸开心的说道。
“可以啊,这么说来敖局指日可待啊,走一个。”
“低调一点,什么敖局不敖局,这叫为民除害。”这倒是实话,他压根没想过什么晋升不晋升的事情,除非自己的晋升有利于助长社会的正义之风。
“对了!差点忘了,谢显龙你知道吧?”敖海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公交站台广告牌上的大幅广告标语——‘显龙宝,口袋里的理财专家。’
“显龙宝我知道,公司有几个同事在这个软件上投了钱,收益率好像还挺高。”
“你知道谢显龙是谁吗?”敖海略有激动的问到。
付小博白了他一眼,好似再说别卖关子了。“谢显龙就是谢广东!他改了名字,我也是才知道的,上个礼拜他给局里捐了十台巡逻车。”
“什么?谢广东?他不是高中毕业就去广东卖保险了吗?”付小博一脸惊讶,谢广东胡子拉碴的形象浮现在他的眼前。
“唉,谁能想到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你在学校还瞧不起人家呢。”敖海感叹道。
“别瞎说,我可没瞧不起他。”付小博辩解道,虽然的确如敖海所说,但就算曾经是,凭谢广东的脑子他也察觉不出来。
“狡辩。上次捐车的时候,我正好去外地办案了,没来得及见到他,下次有时间一块找他叙叙旧,这小子闷声发大财,不仗义。”
“提到叙旧,你现在对章辰阳还有怨气不,你两当时打的那么凶,都把我吓傻了。”付小博转而说道,他对谢广东并不感兴趣。
“气个屁,都过去六七年,你要不提我早忘记了。”敖海又开了一瓶酒,“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陈一航,我在网络系统里什么也查不到,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似乎想掩饰自己的思念,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梦见她。
“也许你可以去广东找她。”付小博说道,敖海苦笑了一声“就算找到了,我也没脸见她,她临走前托付我帮她查出害死她父亲的凶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一点线索没有找到,我有时真的觉得自己好无能。”
“这个真不怨你,她爸被撞的时候,我们才五六岁吧,这都快二十年了,就是福尔摩斯也没辙。”付小博安慰道。
“我不信,我咽不下这口气,肇事者不能逍遥法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他找出来。”敖海恶狠狠地说道,他知道那个肇事者摧毁的不仅仅是陈老四一个人,而是整个陈家。
时间过了午夜十二点,桌上的酒瓶七零八落,他的头有点晕,又有点想吐,他觉得身体有些飘飘然,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敖海,今晚我去你那住行吗?”
敖海宿舍的床本来就小,这样一来付小博不得不半搂着敖海睡在一起。
付小博轻微的呼吸着,不时发出口哨一般的声响,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小时候,两个人挤在章辰阳的床上过夜,他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睡觉的。他帮他盖好了被子,轻轻关了灯,明天一早还要出任务,他看了一眼时间,不对,明天已经到了。
等到付小博睡醒后,敖海已经走了,桌子上摆着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还有一张字条‘猪,记得叠被子,豆腐状的。’
他急匆匆的赶到公司,却还是迟到了,‘去他妈的满勤奖’他在心里想到。不一会,财务室传来嘈杂喊叫声。
“快,vivian和王会计撕起来了。”有人在公司的走廊里奔走相告。这两个女魔头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拆我家,我不破你庙,今天什么情况?难道是因为自己,他忐忑的凑了过去。
“王翠娟,我告诉你,你他妈别以为做个总会了不起了,老娘随便从街上拉个大学生培养一个月都能替代你。”
vivian破口大骂道,她今天穿了一件长款的黑色皮衣,就像个女杀手。人们都说vivian发起火来,三头六臂也挡不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会计桌上的文件档案洒落了一地。
“哈哈哈,就凭你也想开我。”王会计嘲笑道“你不过是比我早来公司一年而已,可你连个高级合伙人都不是,可笑,你以为公司是你家开的!我告诉你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报账制度就由我说了算!”
“搞笑,当年公司只有我和sam两个人,你进公司还是老娘面试的你,怎么?你是白眼狼下的窝?狗咬吕洞宾?”
vivian不依不饶,她想起她当年面试时唯唯诺诺和现在横眉怒目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vivian你别过分!有什么不满你找萨总,别像个疯狗一样到处咬人!”很显然,在骂街方面,王翠娟的气势明显要弱一截。
“乌翠娟别以为有sam给你撑腰你就不知天高地厚,半条腿都快入土的人了,看谁熬过谁!”
vivian摔门而出,玻璃门被震的哐哐作响。
“看什么看,都不干活!”她冲着人群怒吼道,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付小博战战兢兢的回到工位上,好久才回过神来,vivian毫无疑问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只不过没想到她说的‘处理好’会以这种方式收场。他看着电脑上的图纸,心不在焉,他要对着清单修改好所有的标注。
下午一点,vivian还是没有从办公室里出来,付小博点好了一份外卖,小心翼翼的敲开vivian的门,她的桌上摆着一份地质勘测的图纸,她正在策划湾流机场的项目方案。vivian眼角的妆有些花,明显是哭过了。他把外卖放到电脑边上。
“谢谢。”她抬头微微一笑,倒像个亲切的姐姐。
“不客气。”付小博回到,付小博站在原地没有挪步,vivian停下手中的事看着他,他鼓起勇气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因为我——”
“上午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多想。”她打断道。“其实我早就想给她个警告了,正好,今天这个机会就来了。”
她又低下头重新翻看起图纸,表现出轻松的样子。
“哦。”他答应了一声,心里的负担减轻了不少,他正要走出门去,vivian突然叫住了他“今晚下班有时间吗?陪我去喝一杯行吗。”
“哦,好。”付小博转过身来不假思索的答道。
红色的宝马车向闹市区驶去,他们进了1912叫座do.i的酒吧。vivian点了一杯龙舌兰,付小博要了一瓶百威。
“啤酒?你应该尝一尝这里的特调威士忌,是他们家的特色。”vivian大声说道,酒吧里的dj在大声吆喝着。
“习惯了。”付小博回到,其实不论白酒还是洋酒他都觉得一样难喝,还是啤酒最顺口。
舞池里牛鬼蛇神,各显身手。付小博突然注意到隔壁桌的两个男子面前,站了五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那两个男子挑好其中的两位后,没被选中的三人便离场了。
“他们这是干嘛。”付小博抵了抵旁边的vivian。
“女公关,这都不知道,果然是小屁孩。”vivian喝完龙舌兰又点一了杯威士忌“她们陪客人猜拳喝酒,喝的越多赚的越多,别看她们年轻,能喝趴你十个。”
付小博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vivian已经把他的酒换成了威士忌。
“刚才有你喜欢的不。”vivian坏笑着说道“要不要给你点一个?陪陪你。”
“才不要。”付小博鄙夷的说道。
“那你可别嫌我老哦。”vivian做了个鬼脸,她已经喝了不少杯,也许酒精开始慢慢上头了。vivian已经三十五岁了,离过一次婚,没有孩子,也算自由,她脸上那些名贵的化妆品使她看起来年轻了几岁,但依然能看出她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
“小博你知道吗?公司有四个合伙人,今天那个老巫婆说我不是合伙人没资格开除她,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她又喝了一杯酒“那些合伙人投几个破钱就高高在上了?苦活累活都我干了,最后还替他们数钱,这公平吗?”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入股。”付小博有些疑惑。
“那你得问sam,那个该死的渣男。”她的眼神变得愤怒起来“男人都是混蛋。”
‘男人都是混蛋’这是一句女性中间广为流传的至理名言,女人们真应该把这句话裱起来挂在家里,提醒自己时时刻刻的堤防着身边的男人,就算是结了婚的也不能放过,混蛋的男人大多阴险狡诈,很会隐藏,一定要小心。
“我和sam有过一段感情,不过他现在不承认罢了,他既想推开我,又想把我留住,因为我手里这十年掌握的资源和人脉,他永远无法替代,这也是他不想给我股份的原因,他在害怕和纠结,推开我是因为感情,留下我是因为利益。”
“哎,果然男人都是混蛋。”付小博听后十分心痛,这个平日里看似刀枪不入的女人其实早已满是伤痕。他端起威士忌一干而敬,一股带着烟草味的辛辣感涌进胃里,他差点要吐了出来。
时间已经快到午夜,vivian已经喝的不省人事,自己也有点眼花耳热。他不知道vivian家的地址,问也问不出来,vivian胡言乱语,答非所问,他只好打电话给sam,sam来了之后明显有些生气,他不知道是因为vivian喝了太多酒而生气,还是因为自己打电话给他而生气。
回到鸿福公寓,已经是十二点半,算上今天,他已经连续两晚没有睡好觉了。他蹑手蹑脚的开了402的房门,却发现里面的灯亮着,舒雅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好似一座雕塑。
“怎么,不是不能喝酒吗?看来今天喝了不少啊。”舒雅闻到小博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冷冰冰的说道。
“你不也是吗?”付小博指了指桌上两瓶已经见了底的红酒。
“别闹了,赶紧去睡觉去。”他打了个哈欠朝卧室走去,试图像以往一样打马虎眼蒙混过关。
“付小博,你给我站住!”舒雅站起身来,怒火攻心“咱两还能不能处了!”
“哎,不就是昨晚的事吗,我承认是我冲动了。”付小博意识到今晚注定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你知不知道昨晚我有多丢人,你一走了之,我就像个笑话一样坐在那里,你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多难听。”舒雅瘫坐在沙发上,留下委屈的眼泪“以后我爸妈会怎么看你。”
“怎么看,用眼睛看,不过我相信你爸妈不是那样的人。”付小博倒显得满不在乎。
“混蛋你。”舒雅扔了个抱枕过去,抹了一下眼泪“我告诉你明天我就辞职回运城县考老师,说,你和不和我一块回去。”她在试探。
“不回。”他拼了命一样从那个小城跑出来,现在让他回去,简直是做梦,他想想觉得这样说似乎太过无情又接着说道“运城离南京不过两个小时,这个距离可以接受。”
付小博的回答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自己拼命讨好眼前这个大男孩,得到的却是他的无情和自私。
“付小博你就是欺负我。”她带着哭腔呢喃的说道。
“我欺负你啥了啊。”付小博觉得冤枉。
“欺负我爱你胜过你爱我。”她失落的说道,接着她气愤的跑进卧室里反锁了房门。
“那行,您消消气,我睡沙发。”付小博冲着门缝喊道。
夜深人静,偶有几声犬吠,他躺在沙发上,久久难以入眠,他开始怀疑自己,担忧未来,自己究竟处于怎样的境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空洞和虚伪,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到底是谁在掌控着这一切,它们似乎藏在每一张人皮的后面,假装自己有人性,甚至偷偷潜入自己的梦想,使之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让自己为之卖命,为之癫狂。他觉得自己就像木偶,隐形的线拉扯着自己不断向前,这一路上有洪水、火灾也有繁花、星辰,可它们不让你停留,推着你向前走,留着眼泪向前走,笑着向前走,到最后面无表情,他多么想剪断那该死的线。
初夏的夜有些冷,裹了裹单薄的外套,心里想着这次冷战不知道又要持续多久。天快破晓的时候他翻了个身,险些掉到地上,却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