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游丝无定_妖娆乱(新版)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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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絮游丝无定(2 / 2)

她抬头,目光流连在他白皙修长的指尖,x中酝酿了很久,最后却吐出两个字:“太八……”

穆含真柔声道:“他很好,你也知道八爷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用再为他废什么心思了。”

太九默然。

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其实想问,太八有没有提起她,有没有去爹爹那里求情,有没有……和万景一起,快活地忘了她。

可她问不出口。

脸颊忽然被一双微凉柔软的手捧住,她微微一惊,抬眼便见到他如画的容颜。他靠得那样近,呼吸着她的呼吸,一瞬间竟让她有些慌乱。

“真是个傻姑娘。”他笑,手指爱怜地划过她细腻的眉眼,“我原担心你伤怀想不开,这下见你很好,便安心了。只是,可别再念着那孩子了。他还只是孩子,喜欢你是一回事,甘愿为你牺牲什么,又是另一回事。人活在世上,只有匆匆百年不到,不多为自己考虑,岂不成了傻瓜。”

太九孤零零一个人在点翠阁住了三日,没半个人安慰她,这会听见他的柔语安抚,更兼他是个老师般和蔼的人物,忍不住便垂泪,一颗颗眼泪全落在他掌心,滚烫地。

“我只是想……他若快乐,便是我的幸福了……”

这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正因为他在心中占了特殊的位置,所以事事念着他。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甜蜜而且心甘情愿的。在这个世上,能找到一个自己甘愿为之付出的人不容易。

但人果然还是自私的。只有两情相悦时的付出无比甜蜜,一旦心中产生怀疑,便立即尝到其苦楚。

她真是个傻瓜,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连回忆都被扭曲,她甚至怀疑太八g本没有喜欢过自己……或者,他是喜欢的,只喜欢的不够深,不够让他付出什么重要的东西。

两人的天平产生了摇摆,她如同被丢弃的旧衣服,难道真要无声无息地消失

穆含真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幸福是自己争取,不能靠别人。他辜负了你,令你伤痛,何不忘了他呢太九,好姑娘,若要爱一个人,先去爱自己,倘若自己都不爱自己,别人又怎会爱你。多为自己考虑一点,就算是自私,也比被人遗忘要好。”

太九只是流泪,她也不知这是伤心还是耻辱。

“我真是个傻瓜……”她喃喃说着,“穆先生,我辜负你的期望,做了许多傻事。你一定也对我失望吧……”

穆含真轻轻抚m着她的长发,笑道:“一切才刚开始。小姑娘,路还长呢。今日你为这人万般苦楚,又怎知他日不会为其他人思念刻骨呢”

太九被他搂在怀里,鼻端闻到阵阵麝香,耳旁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头顶是他低柔的嗓音,终于有些害羞了。她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开,擦去眼泪,低声道:“我会努力忘了这些……再不让你失望。”

穆含真柔声道:“这些并不重要。太九,我亦不是那种冷面无情,丝毫不顾你感受的人。如今你在点翠阁,能过得逍遥,便是最好了。”

她默默点头。

穆含真m了m她的头发,又与她说了一会轻松闲话,等太九终于平静下来,才道:“姚云狄把你单独调出晴香楼,也自有他的目的。你若是妄自菲薄,便不好了。这两日他应该就会有一个宴席要办,届时必然让你陪同。你且记住我的话,少说,多看,忠心,温厚,谦让。只这五点你能做到,第一步就成功了。”

太九沉默半晌,轻道:“穆先生……那却夫人是什么身份你一定知道吧。可以先告诉我一些么”

穆含真似乎早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便道:“她是g里德贵妃的姨娘。德贵妃生了二皇子。”

虽然她早想过这个可能x,但从穆含真嘴里说出来,太九还是忍不住吃惊。

“g里的……皇家的事,与我们百姓有什么相干……她又为何对宣四……”

穆含真笑了笑,抚掌慢悠悠地说道:“这便说来话长,今日无暇细说,改日再和你慢慢谈。你我都是本朝子民,对这大势却也该有些了解。我先说些大概。如今的太子爷是大皇子,乃为正东g皇后娘娘的独子。前段时间皇后因巫术一事被废,大臣们揣摩着圣上的意思,是要打压皇后整个家族的势力,那么废太子便是首当其冲。具体何日废,怎么废,废了再立谁,我们谁也不知道,所以我们都在赌。却夫人也不过是其中一方赌徒而已,宣四,便是那赌徒阵营里打探消息的小卒子。”

太九听得兀自心慌,忍不住问道:“那我……你找我……也是……”也是做卒子

穆含真慢慢摇头,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不一样。我很早便说了,你不是卒子。太九,你是一把刀,甚至可以定局。这整个姚府既不是赌徒,也不是卒子,姚云狄不过是做卒子买卖的人。他若运气好,便能赚到大钱,从此逍遥四海。运气若不好……整个姚府被灭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太九一颗心乱跳,一会快一会慢,为这扑朔迷离的局面。

良久,她才开口问道:“那这次办宴席,也是有赌徒要来找卒子你……想让我被选上”

穆含真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摇头:“你很聪明,太九。一个人聪明是天分,若不能善用这天分,就成了被杀的借口。在我面前也罢了,若事事都要问个明白透彻,与蠢货何异也罢,我便再说清楚一些。这次你千万不要被选上……时候还没到,过早出刀只会打草惊蛇。姚云狄那里也不会舍得把你卖给那些小赌徒。他在等最大的那只……不巧,我也在等最大的另一只。”

既然舍不得卖她,为什么还要她参加

太九本来还想问,想到穆含真的话,硬生生把问题吞了回去。自己琢磨一番,却忽然明白了。

是试探。

不错,姚云狄几次三番找她,从低谷到高峰,再从高峰跌回低谷,无非是试探她的反应,看她能不能做大事,对他忠不忠心。他是看透了太八的为人,不能做这些事,便培养他做自己人。

她不同。

太九沉吟良久,忽然抬起眼来,里面j光微闪,低声道:“穆先生,你找我,原是打算在这个赌局上赢他,对不对”

穆含真但笑不语。

“你若成功了,他便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对不对”

他依然笑。

“好,我愿助你。从此绝无异心。”

穆含真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笑道:“不早了,该用晚膳了。话就说到这里,你好好休息。”

太九还想留他,他却摇头,走向门边,回头又道:“好孩子,你只需要全心投入这个局。至于其他一些苍蝇蚊子的干扰,玩玩可以,不要当真。莫要自寻死路。”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很快便看不见踪影了。

太九把他的话反复琢磨,忽然灵光一动。

苍蝇蚊子,是指兰七和宣四么他的意思是,这二人都不可靠

她越想越觉得不错。

宣四姑且不说,兰七独独找她来做这事,想必是为了给自己摆脱干系,一旦事发,姚云狄迁怒也只会牵扯到平日与太九亲密的一些人身上,绝不至于连累到她。这样就算不成功,她也成功除掉一批竞争者……

好毒辣,好手段。

只可惜她信错了人。

太九端着茶,低头慢慢吹那茶末,心中有个想法渐渐成型。

这几日满心的怨,满身的恨,在此刻仿佛都变成了绵绵的动力。

太九,你不能死,不能被遗弃,更不能被人踩扁了来蹂躏。天下人多不仁,她何妨不义!

晚饭间,小丫头芳菲满脸红晕,羡慕地说:“穆先生当真是天人国色。小姐能和他说话,真让奴婢羡慕。”

太九只是笑,打趣她:“小妮子动了春心你若欢喜他,改日我和穆先生说说,收了你。”

芳菲急得跺脚:“小姐只会欺负人!我哪是那个意思!”

过一会,她忽又叹道:“何况,穆先生那样的人品x格……寻常女子他g本也看不上眼吧。”

太九心中一动。

她向来只把穆含真当作靠山和老师,从未想过他的私人事情。他年纪也不小了,为何没成家可否有心上人曾经是否有过婚娶却意外分开为何会在姚府做总管

不明白。这个人的一切都好像谜,总让人想探究。

兰七很守时,当太九好容易等芳菲睡熟了,m黑一步一步偷偷赶到假山洞的时候,兰七早已在那里等候,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怎么这样迟”兰七语气很不好,“还当你反悔了。”

太九叹道:“丫鬟难缠,又不能让她发觉,又不能点灯。莫再怨我。”

兰七冷道:“你可考虑好了做不做”

太九一付极为难的样子,踌躇半晌,才道:“不会……教人发觉吧”

兰七道:“自然不会!你是信不过我”

太九犹豫着:“你自己为什么不做呢”

“姚云狄一直防着我,我送的饭菜东西,他肯定不会用。你却不同。更何况,你在里面行事,我还要在外面帮你望风及处理后事。你毫无经验,难不成教你来处理”

太九沉默了,良久,方道:“那爹爹要是死了……人人都知道是我送的东西,我怎么办”

兰七冷笑:“他死了,你以为府上还有人会想着替他报仇么人人都巴不得他马上去死!你且安心,倘若被人发觉了,我便护你出去。我在平溪那里用私房钱买了一块地,到时教人把你偷偷送过去,保准谁也抓不到你。”

太九终于点头:“那……好。我去做,你可别忘了今天说的话。不然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兰七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指着身边那年轻人,道:“这是新大厨,素八。大家都是自己人,放宽了心。后天穆总管会出门办事,趁这只狐狸不在府上,咱们行动。那老贼不放心厨房,做饭都要派人守着,到时候你去厨房端饭,遇到人问,就给点好处,求他让你去见爹爹,只说点翠阁不好,向爹爹请罪,求他让你回晴香楼。我看过值日表,那天跟在姚云狄身边的人是素九和兰一,都是心肠软的人,你求他们,必然能成功。等到了姚云狄的院子,先有人用银针试毒,之后送你进去,才能见到老贼。这汞你记得藏一小瓶在袖子里,替他端饭端汤的时候偷偷倒进去。动作要快!别被人发现了!”

说罢,太九手里一沉,兰七塞给她一个纸包,里面硬邦邦。

“姚云狄那老贼疑心重,只怕不肯吃。这些蜡烛你拿着,替他点灯的时候换上。烧个一夜,就是老虎也被毒死了,我不信毒不死那老贼!”

太九连连点头,将那些毒物揣揣地放在袖袋里,小心翼翼。

兰七又交代了两句,安抚她一番,这才转身要走,一面又道:“千万小心。倘若暴露了,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太九,都靠你了!”

太九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放心。”

兰七终于满意地走了。

太九回到卧房,把袖子里那个藏着汞的小瓶子拿出来看,又将纸包打开,里面四gchu白蜡烛,上面纹金绣云,甚是j美,g本看不出一丝破绽。

她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半晌,最后用纸一包,塞在了床底,自己铺被睡觉,闲话不表。

飞絮游丝无定(四)

那天,小雨。

黄昏时分,兰七来消息了,让太九去大厨房等候。

芳菲原是说要替她撑伞,一同去,和太九磨了半日,终于拗不过她,眼睁睁看着她独自一人打伞走了。

太九今天刻意打扮过,她已经好一阵子没这样仔细装扮过自己了。一条深紫色纹绣蝴蝶的百褶裙,一件浅紫琉璃纱窄肩外罩,那长长的宽大的袖子逶迤在裙摆旁,仿佛她的一双羽翼。

浓浓胭脂淡淡抹,她在眉间小心画了小小的红花,黑绸一般的长发一半挽起,一半垂下。

就那样握着伞,在银丝般的雨中漫步,就像一朵长了脚的莲花。

素八见到她的时候,一肚子的话全被噎回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太九收了伞,并不看他,只袅袅婷婷走到中央——两个穿黑衣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厨房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发愣,只有他二人,盯着众人做事,眉尖也没动一下。

她低声道:“两位大哥,可否通融一下”

那二人中个子高一些的是兰一,转头看了看她,问道:“什么意思”

太九柔声道:“可否由我,替爹爹送晚膳我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我很想见见爹爹……麻烦两位大哥通融。”

兰一冷笑:“今天你来求通融,明天他来求通融,姚府的规矩还算什么”

太九不慌不忙,垂首道:“令两位大哥为难,是我的不是。但事出有因,我也确有要事找爹爹商量。倘若爹爹怪罪下来,一切罪过,由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两位大哥。”

说罢,她盈盈下拜,再也不抬头。

对面兰一与素九互望一眼,素九心肠较软,终于忍不住说道:“就算我们带你去,老爷也未必肯见你。何必自寻羞辱”

太九道:“即便如此,我也要试一次,求两位大哥成全。”

他二人实在无法,只得点头:“也罢,你便随我们一起走吧。惹了老爷不开心,不要后悔。”

“多谢两位大哥成全。”

她缓缓起身,旁边的素八对她使个眼色,提醒她桌上那只黑漆描花饭篮中,装的便是姚云狄的晚饭了。

太九会意,上前轻轻提在手里,说道:“那麻烦两位大哥在前引路。”

兰一看她一眼,又道:“别玩什么花样,这是警告。”

太九淡淡一笑,并不与他争辩。她跟在兰一身后,素九在后面监视着她,三人往姚云狄的院落行去。

素八原本是想在事前再提醒太九小心行事,没想到她今日来此倒是落落大方,谈吐有致,想必此事必能成功。

他走到窗台边,用手轻敲两下窗棂,一直守在下面的兰七会意,立即远远地跟在太九他们后面,直奔姚云狄的院落。

却说那素九见太九娉娉婷婷,在雨中仿佛一朵莲花的娇态,如此人品样貌甚是少见,不由奇道:“你莫非是得罪了老爷,今日特地来请罪的”

太九轻道:“这位大哥好眼光。不错,我原本住在晴香楼,前几日因为出言不慎,冒犯了爹爹,把我逐了出来,住回点翠阁。如今天气越来越冷,点翠阁y寒难耐,我左右思索,终于忍耐不得,今日才出此下策,冒险来求爹爹开恩。”

素九叹道:“你这样的……想必是仗着自己貌美,和那太双一样,恃宠卖乖了。以后可不能再如此,说话前,记得三思。”

太九柔声道:“多谢大哥提点。我明白了。”

那素九见她谈吐有礼,态度柔雅,并无半点张狂之处,也不知姚云狄怎会将她逐出晴香楼的。他也只有在心里偷偷纳闷。

走了半日,终于来到姚云狄的院落。乍一看门口,普普通通两排竹篱笆,后面不过并排几间青瓦大屋,半点奢华气味都没有,只在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微草堂”三字。

太九也是第一次来姚云狄的院落,自是没想到他如此清贫朴素。她原本只当姚云狄的住所奢华无度,这次真真令人惊讶了。

兰一二人将她引进其中一间大屋,里面空荡荡地,只有一张枣木桌,一排单条椅。椅子上坐着三个年轻人,正在说话,回头见他们来了,不由一愣,其中一人便问道:“这是谁如何带了外人过来”

素九笑道:“她哭着求咱们带她来见老爷,我和兰一见她可怜,只得答应了。”

太九立即盈盈下拜,低声道:“太九见过各位大哥。”

那人一听她的名字,奇道:“咦原来你就是太九小姐。”

太九含笑不语。那三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便自说笑道:“难怪了,这通身的气度……也罢,你也算老爷面前的红人,不为难你。要进便进去吧,只是老爷今日心情不佳,你说话小心,惹了他不快,当心小命不保。”

说罢,三人将那饭盒打开,一盘盘用银针细细试毒,试完又有人来搜太九的身,袖袋,荷包,鞋底——衣服里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搜了,连头发也不放过。

那人将她发髻上簪的一g鎏金凤凰簪拔下,笑道:“也不能白白与了你好处,这个就给我们吧。”

太九急忙躬身道:“不敢,能见到爹爹已是万幸。诸位大哥若喜欢它,便拿去吧。”

她又从手腕上褪下碧玉镯子,放进那人手里,笑道:“天冷,各位大哥拿去换点酒来吃,暖暖身子。”

众人见有好处拿,哪里还肯为难她,更何况姚云狄今日心情奇差,先前送午饭的一个下人不知怎么的惹上了他,刚被人打死丢进湖里,这会谁也不愿进去冒险,正好太九来做替死鬼,何乐而不为。

当下把她引出去,指着最里面的一间瓦屋,道:“从那里进去,过穿堂,左面有三个门,敲中间那个。老爷这会在看书,若一时不理你,也别走,在那里候着便是。”

太九连声答应,那几个人急着用手镯和簪子换钱,叽叽喳喳回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这会要下毒,真是太容易了。

太九m了m头顶那颗珠花。装汞的小瓶子,就在珠花里。

说起来,这珠花还是太八送给她玩的,可以拧开,里面放个一两寸长短的东西不是问题。他本是当作玩具,她也嫌这东西廉价孩子气,从来没用过,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

怎样放不放

太九细细摩挲着那颗珠花,良久良久。

最里面的瓦屋也最大,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里面是个穿堂,一架巨大的屏风挡在中间,华美j致,倒与这瓦屋朴素的景象甚为不搭。

太九绕过那屏风,果然左手边有三扇小门,她慢慢走过去,抬手在中间那扇上轻轻敲了两下。没一会,姚云狄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进来。”

他是不是生病了声音似乎有气无力的。

太九把门一推,一股带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案桌,两张太师椅,剩下的全是书柜,一排一排,密密麻麻都是书。

姚云狄伏案写着什么,屋子四个角落里分别放着一只火盆,他脚边还放了一个。这会才十月不到的天,几个火盆把屋子里烤的又干又热,简直堪比三伏天。

太九刚进去就觉得窒闷无比,小衣汗湿黏在身上,恨不得马上甩掉。她见姚云狄背上还披着貂皮小袄,心中不由惊骇,只得慢慢走去,来到他身后,低低叫了一声:“爹爹。”

姚云狄猛然回头,神色间有些复杂,又是惊讶又是了然。他看了她一会,才点头道:“是你。把饭菜放案上,过来,替我把这几个字写完。”

太九依言走了过去,就见他案上铺满了宣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但仔细看去,却只有一首诗词,被他这样翻过来倒过去,不知写了多少遍。

姚云狄拿了一只新笔,替她蘸了墨,递到她手里,低声道:“来,试着写写看。”

太九细细一看,那却是两阙【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

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除去天边月,无人知。

词藻清雅哀婉,显然是女子口吻。她心中好生讶异,许是从未知姚云狄亦有如此一面,她不由回头深深望着他,犹如第一次相见。

“好词,是吧”他问,脸色有些苍白,喉头处的樱花红得仿佛在滴血。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悠说道:“我竟是个蠢货,本想利用别人,却被别人将了一军。自取其辱……”

太九没有说话。

姚云狄盯着她看,冷道:“不错。你既无心计,又x急如火,此为第一致命。胡乱拉同盟,把最重要的计划合盘端出,让非心腹的人来做,此为第二致命。既有良策,却守不住口风,掩耳盗铃,买毒一事竟让漏洞百出的素八替你做,此为第三致命。而你最大的致命之处,却是低估了我。”

兰七脸色剧变,红白交错,最后,变成了死灰一般的惨白。她凄声道:“事已至此,还废话什么,痛快点给姑娘一刀!姚云狄,我做了鬼,必然挖你的心吃你的肝!姚太九,你这个y险小人,枉我如此信任你!总有一天你也不得好死!你现在得意了,我在黄泉路上看你将来怎么哭!”

太九眉毛尖也没动一下,竟仿佛没听见她的恶毒诅咒,这份冷静的功力,连兰一和素九也不由得佩服。然而兴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的衣袖下,汗湿的双手早已绞得快要抽筋,她必须极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动容。

兰七虽然活该,但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要说不心虚……至少她还没到那种境界。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疲惫,无边无际的疲惫,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坐一会。

可她偏偏不能走。

姚云狄皱眉道:“你倒有理了可曾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做大事,最忌讳不冷静。如今你这样惨败,还不知反省么。”

兰七凄然笑道:“反省反省了我就不死反正也要没命……爹爹何不让我在死前轻松一下呢。我已经累了十八年……临死前,许我一些仁慈吧。”

姚云狄终于也默然。良久,他转过头去,低声道:“何大人的事到底办的不错,比这次漂亮多了。你去吧,但愿你做鬼时不糊涂。”

兰七终于落下泪来,被兰一素九二人提着往外走,一直走到门口,只听她凄厉的声音一直在叫:“姚云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那声音终于渐渐消失了,太九也撑到了极限,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

姚云狄面色y沉,半晌,才道:“不用怕……这世上有很多事,做错了便不能回头。兰七做错了,这是她应得的代价。太九,你也需要明白这个道理。仁慈,在人与人之间,从前没有出现过,以后,也绝不会出现。所以……千万不要做错事。”

太九心头空茫茫,只能答道:“太九……明白。”

姚云狄躺了下去,轻咳两声,声音疲惫:“你先回去吧。过几日,府上要来些客人,到时会派人叫你。今天这样的装扮,就不必要了。”

太九默默起身,走到门边,轻道:“太九告退。爹爹……保重身体。”

他只咳了两声。

太九这才慢慢离去。

第二天,兰七自杀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姚府。

如同上次兰五跳井自杀一样,来得毫无征兆,丫鬟一早给兰七送饭,就见她吊死在房梁上,等慌张地叫来大夫,一看,人早已死僵了。

关于她的死,府里又有许多不同的说法,各个版本或无稽或荒唐,被人们说得口沫横飞。但太九一个字也不想听。

她终于也明白,兰五莫名其妙的自杀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背后的故事,是用一整个海子的血和屈辱搭成的。可是倒最后,那么多的怨,只换来无聊的人嘴里一些唾沫星子而已。

姚云狄说得没错,仁慈,从来就不会在人与人之间出现。

更可悲的是,她居然开始信仰这句话了。

晚上芳菲送饭的时候,面上表情很奇怪,只道:“奇怪,老爷不知怎么想的,才换了个大厨,这会又换了新的。还喜欢放辣椒,一股子呛人味道。”

说着她从盒子里端饭出来,果然,三个菜,两个都红彤彤,一看就要出冷汗。

“明天保准人人都拉肚子。”芳菲抱怨。

太九云淡风清地一笑,道:“拿来,我倒爱吃辣的。这大厨换的好。”

素八也没能保住,这种做奴子的小人物,就是死了,也没人有兴趣唠叨。

整个下毒事件里,参与者死了两个,剩下的只有太九和穆含真——如果兰七嘴里的幕后人真是他的话。

其实她也感到奇怪,以姚云狄的疑心病,穆含真背后做这么多手脚,应该早死了十次八次,为什么他还能做心腹姚云狄竟从不怀疑他么

世事当真奇妙,她想着谁,谁就出现。

晚饭后,在外办事刚刚回府的穆总管来了。这下乐坏了芳菲那妮子,频频端茶送水,躲在门后看,缩在窗台下看,横看竖看,恨不得把眼珠子生在他脸上。

穆含真只是笑:“这丫头倒不认生,孩子气的很。能将你服侍好么”

太九咳了两声,提高声音道:“芳菲,去烧水泡茶,别在那里装傻充愣。”

啊,明明才送了茶。芳菲在外面鼓起腮帮子,小姐就是小气,不让看就不看!她赌气跑出去了。

太九笑道:“让你见笑了。小丫头没规矩。”

穆含真摇了摇头,忽然道:“兰七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做的不错。”

太九的笑渐渐失色,最后,完全冻结在脸上。良久,她低声问道:“穆先生……你之前就知道她要下毒的事情吧。”

穆含真未置可否。

她又道:“为什么不阻止她”

倘若他能阻止,而不是鼓励,兰七也不会一头栽进去,送了x命。他这样一个人,像云朵一样优雅自得的人,竟也这般残忍,推波助澜地,把人白白往火坑里推。

穆含真看了她半晌,忽然轻笑道:“太九,你是不是搞错了”

她愣住。

“穆某从来也不是铁血丹心的义士英雄,我为什么要阻止她我没有当场揭发,让她死的更快,已经是我的仁慈了。”

太九噎在那里,半天缓不过劲。

穆含真笑道:“你怨我,我倒是明白。你不愿把她的死归错在自己身上,于是左右找借口,希望能让自己安生些。只要想到这件事的主要过错方不是你,而是别人……你是不是好受点既然如此,你且把我想成恶人也好。”

太九不由被他说得心灰意冷。

穆含真说得没错,她就是在推卸,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就可以安心,甚至冷血地说一两句难听话,反正错不在她。

她不想承认自己竟是如此卑劣的人,原来姚太九从来都不是什么涉身事外的仙子,她居然和府里所有人一样,有一个懦弱又卑鄙的灵魂。

她颓然垂下头,半天,才低声道:“是我的错,穆先生。我不该怪你,是我自己太胆小罢了。”

穆含真柔声道:“该抱歉的是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让你失望了。我不单冷血无情,还心狠手辣,居心叵测,两面三刀。太九,你大可以骂我一顿,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坏上一千倍。”

太九被他说得背后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近乎魅惑地低声道:“我这样一个坏人,你何不用你那美好的良心来拯救一下呢”

太九仿佛被烫伤,猛然甩开他的手,颤声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穆先生……请你……”

穆含真靠在椅背上,笑得甜蜜,眼底那朵樱花微微转动,仿佛胭脂淡淡抹了一笔,竟比先前大了一圈,依稀像活的,正在等待绽放。

太九盯着那朵花,终于忍不得,道:“你……的纹身很有趣……”

穆含真眼珠微微一转,笑道:“我没有纹身。”

她猛然抬头,望着那朵樱花,却不说话。

他的脸色微妙地变化了,似乎是诧异,似乎是惊疑,又似乎是警惕。最后,他终于露出一个了然而又邪恶的笑,伸手捂住那朵樱花,仿佛小孩子调皮地捂住一个秘密。

“你居然能看到这个。”他轻轻说着。

太九低声道:“不应该看到么别人……看不见么”

他摇头:“谁也看不见。可你居然能看见……”

“那是什么”

他顽皮地一笑,像个孩子,伸出一g手指放在唇边,道:“不可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太九又道:“姚云堰身上那个……也不可说”

穆含真看着她,半晌,笑叹一声,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想不到你居然能看见。你八字属y”

太九没回答。

“难不成你有y阳眼”

还是没回答。

他眯起眼,低惑地说道:“啊……我明白了……你是白虎之身。”

太九的脸猛然涨红,颤声道:“你……你……”你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穆含真用手指轻触那朵樱花,道:“等它花开,花凋,你便明白它的意义了。”

他显然不愿多说,只定定看着她,奇异的眼神,让太九坐立不安,不知所措。

“你居然是……”他若有所思,过一会,忽然狡黠地一笑,说:“先不说这个。我今日来,却是带一个消息给你。”

“什么”她有些茫然地问。

“太八近日便会收万景做妾,姚云狄撮合的。以后,可要叫万景嫂子了。”

咣当一声,太九手里的茶杯砸到了地上。她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方才说得话。

娶妾万景姚云狄撮合

她突然又明白,为什么姚云狄当日会说要他二人成亲的话。原来那也是假的,也是试探……她违心的回答,终于让他满意,可是这结局,她却没猜到。

万景……万景……这曾在她心头的针,眼底的砂,到如今真的变成了刀,狠狠刺穿她。

措不及防,真的措不及防。

她不能,也不愿,最后却不得不相信,太八终于是遗弃了她。

那清爽笑容的少年,她曾将他当作生命中的阳光,全心信赖。谁知他是一面打不破骂不通的沉默之墙。她撞啊撞,怨啊怨,盼啊盼,最后却是这么个结局。

谁说的,为他,不值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好想去恨,狠狠把他揍一顿,又想狂奔过去,哭着求他,不要忘了她,她真的很喜欢他,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永远,过下去。

可她现在只觉得累,全身都被掏空一样的累。累到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只是发呆。

她不愿去想这场撮合里,太八心甘情愿的成分有多少,想必他是很期盼的。

她住在点翠阁,这样久,他一次都没来看过,一点音讯也没有。他一定是和万景声色犬马,两个人在晴香楼再无顾忌,过着神仙鸳鸯般的日子。

他忘了她,无视她,毫不在乎她,抛弃她。

“……太九,太九”

穆含真蹲在她面前,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她失神地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笑,淡道:“也好,他俩……很般配。”

穆含真抬手,将这个伤心欲绝的少女揽进怀里,仿佛一朵毒花,缓缓包裹住自己的猎物。

他柔声道:“不要去喜欢太八了,他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倒不如我把你抢走。太九,我来把你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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