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的斤两二哥你还没个数?既然我跟他从未谋面,我就理解为陌生人之间见面的客套话吧!”
谈谈笑笑间,老哥俩来到了老油坊,这次两人仔仔细细把旮旮旯旯儿都看了一遍,然后具体商量了一下修缮方案,基本方向上是就着原来的基础进行修补和加固,何处需重新盖瓦,何处需推倒重建,何处需更换大梁,何处需安装门窗,等等,曹信玖用随身携带的自来水笔记在纸上,最后交给曹瑾言收好。
忙完这一切,抬头一看,马上就晌午了,曹信玖说道:“二哥,快到晌午了,就不跟你客气了,我现在赶时间要去找一下忠钺,咱们就此别过。”曹瑾言道:“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家。”
曹信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曹忠钺家,一进到那个破门楼,绕过照壁,就闻到一股饭香,这时曹忠钺早从屋里迎出来,俩人见面,也不用说话,直接进了堂屋,曹忠钺从锅里盛了一大碗浓浓的稀饭递给曹信玖,曹信玖一看碗里的稀饭,有小麦、玉米、地瓜干、高粱、谷子,简直就是五谷杂粮大杂烩,不由得笑了:“这是哪个教你这么熬粘粥的?”
曹忠钺指了指墙角一个大缸:“自己看。”
曹信玖走过去,掀开缸盖,见里面有大半缸的这种五谷杂粮,问道:“哪里来的?”
曹忠钺笑道:“从老鼠窝掏来的,等秋收结束我领你去地里掏,大的窝能掏几十斤呢!”
“地里那么多洞口,你知道哪个是有粮食的?”
“你忘了,我耳朵好使啊!找一个没风的晴天,借一两只细狗跟着,到地里,看见洞口周围被爬得溜光的,就凑过去听听,如果有老鼠在里面活动,十有八九就有粮食。细狗守住洞口,把洞挖开,然后就是细狗吃了老鼠,我得了粮食。乡亲们都欢迎我去呢!这些是前几天有人地里收割过了,请我去抓老鼠时得的,一部分换了煎饼,一部分留着熬粘粥。不要小瞧这些小畜生,它们在洞里存的粮食又干燥又清爽,还不长霉。”
“今中午我就在你这吃了,也尝尝老鼠餐。”
曹忠钺又递过卷好的煎饼和一条腌兔子腿,俩人饱饱地吃了一顿。
饭毕,曹信玖说道:“你收拾一下,带上你的打狼棒,今下午咱们去一趟峡山,看能不能再寻两杆枪。”
曹忠钺答应着,不一会儿收拾利索,俩人锁了门,又奔曹信玖家,跟闫氏交代了一下,用布包包了铜尺,又拿了三十块大洋,随身带了,俩人直奔峡山而来。
曹忠钺是有名的“兔子阎王”腿,曹信玖也是久经锤炼,两个棒小伙儿步轻马快,不消半个时辰,已来到峡山地面。
上了坝头,只见前些天白茫茫一片的河面已经大为缩减,一条条小船熙熙攘攘,在小河汊里穿梭往来,俩人心里纳闷:“怎么这么多船?难道今年有个什么特大渔汛?”一转脸,随即恍然:只见大路两边到处竖满了招牌,写的都是“某某商号重金收购快枪”之类,上面标的价钱已经到了一百大洋一条枪,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水里的小船干的就是这个捞枪的营生。
眼看靠手里这三十现洋购枪无望,俩人互相看了一眼,曹忠钺道:“反正咱们来到这里了,我大姑家就在过了桥不远,我想去看看。”
曹信玖道:“好,我也正好去认认这个老姐的门。”
曹忠钺先去附近一个果饼铺买了大姑爱吃的点心,然后领着过木桥穿树林走小路,不大工夫来到河东太堡庄。这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大集镇,四周围墙用石头砌成,又宽又高,比之普通集镇的土围子坚固多了。曹忠钺熟门熟路来到一座石门楼前,门口玩耍的小孩子一看赶紧往家跑,边跑边喊:“丹山表叔来了!”
转过一座“五子夺魁”石雕照壁,眼前是好大一处院落,院子里枝干虬结盘着两棵大石榴树,小灯笼般的红石榴压弯了枝头。随着孩子的呼喊,各屋里呼啦啦跑出一群老老少少,颤巍巍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不用问,就是曹忠钺的大姑了。
老太太当头就喝问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大姑了,眼里却满是泪花,曹忠钺只有嘿嘿笑着握住老人的手,大家亲亲热热拥着两人进了屋,曹忠钺把曹信玖介绍了,并说明他们此次到峡山的来意。
曹忠钺的姑父说道,前些日子水刚开始退的时候枪还好捞,价钱也低,但有些心存不良的人得了枪,竟三三两两结伙作起恶来。商号或者有钱人为了自保,也纷纷购枪自卫,渐渐的,僧多粥少,把价格越炒越高了,家里多亏当时见机得快,早买了几条枪留着看家护院。
曹忠钺听说有枪,就想看看,大表哥领着到了库房,一看有六条枪倚在墙上,其中一条比较短,只有二尺长。曹信玖跟曹忠钺挨个拿起来看了看,说这样不行,库房地面低,潮气大,保养不善,很快就锈坏了。然后两人也不虚客气,把六条枪都搬出来,找了桌子,铺上干净桌布,在上面把枪都拆开了,擦干净,然后让从街上买来机器油,用布蘸了,把各处都抹匀了,再用干布擦去浮油,最后把枪都装起来,算是保养了一遍。
表哥们一看曹忠钺两个有这本事,都来请教,俩人手把手教了一遍,嘱咐道既然有了这么好的家伙,就经常舞弄舞弄,到时才能用得顺手,而且一定要经常保养,千万别白白搁瞎了。
忙活完这一切,已经是半下午了,喝了两口茶,俩人就要走。大表哥递给曹忠钺一个布包,打开来,是那把二尺长的短枪和黄澄澄十发子弹。大姑父说,现在有枪的人多了,世道不太平,三两个人手里没家伙不敢走夜路,所以也不虚留你们了,这把枪就送给侄子防身。
曹忠钺也不客气,又从大姑手里接过一包杠子头火烧和咸菜,跟曹信玖踏上了回家的路。俩人一路疾行,到丹山时天刚刚擦黑,进了东关土城,就要各回各家,曹忠钺道:“晚饭后点起马灯,我削了两根结实的槐木棍,咱俩把那刺枪再走几遍。”
“这蹿蹿了一下午,你不嫌累啊?明天起早咱们还要去一趟潍县城呢!”
“这点路算什么?打猎时每天跑的路都是这个好几倍。这么好的东西,我觉得不练一练手痒。”
“好,那我等着你。”
曹忠钺回家吃了俩杠子头当晚饭,又把那两根槐木棍仔仔细细又用砂纸打磨了一遍,确认没有木刺了,然后拿着来到曹信玖家。柳氏饭后早早上了炕,曹信玖已经在院子里点起了马灯。俩人见面也不废话,一人一根棍子,摆开架势,“噼噼啪啪”在院子里动起手来,工夫不大,身上都见了汗,在夜晚的灯光下热气腾腾。
战至酣处,曹忠钺往前猛冲一个突刺,曹信玖轻轻一拨顺势突入,不承想手上没趁住劲儿,棍头没有停在曹忠钺身前,而是一下子捅上了曹忠钺前冲的身体,要知道那棍头小小一个点压强可有多大!曹忠钺痛得猛吸一口冷气,立刻弯了腰。曹信玖赶紧扔了木棍,过来查看,掀开衣服,只见左侧肋部鸡蛋大一处红晕,已经鼓起一个包,摸了摸,还好,只是皮肉伤。
曹信玖后悔不迭:“我太心急了,练这个一定要带护具的,护着腰身和左臂,而且棍头要用软布包起来,今晚要不是你身子结实抗揍,那可就惹了大饥荒了。今晚咱就到这里,用温水擦洗一下,就在我这睡了吧。”
曹忠钺站起来,挺了挺身子,深吸几口气,活动了一下,说道:“哪有那么金贵?庄户孩子皮实,不信你看,啥也碍不着!”
“不行,今晚听我的,咱们刚练完,浑身汗,要在暖和地方慢慢等汗刹住,汗毛孔都闭了,然后再擦洗,这样练一分,功夫就长一分,否则热汗时遭了凉风凉水,当时痛快无比,殊不知凉邪之气正顺势入侵,病根从此就坐下了。好多年轻时铁打的汉子不到四十就浑身酸痛,就是这个原因。拳谚云‘避风如避箭’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曹忠钺见拗不过,就听从曹信玖的安排,烧了热水,然后兑成了温水,俩人擦洗了,在曹信玖的房间里睡了。
清晨鸡叫三遍,曹信玖习惯性地醒了,轻轻坐了起来,曹忠钺睡觉很警觉,本来正在打呼噜,这时也跟着醒了。曹信玖笑了:“你睡觉还真灵警。”曹忠钺也笑了:“打猎养成习惯了,在野外经常抓紧时间打个盹,有活物靠近我时不由自主就醒了,如果是认识的人,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哪个。”
“那小贼要进你的门就难了。”
“去年冬天一个晚上,伸手不见五指,有个家伙想去我那里碰碰运气,他用猪油抹了门轴,然后用刀子拨门栓时我听到了,我悄悄起身躲在了墙角,等他开了大门进了院,我一看这动作是积年的老贼啊!就想戏耍他一下,顺手从影壁墙后拿了钉耙,摆在拐弯处,等他轻手轻脚要拐过影壁时,正好踩在了耙齿上,耙杆被一下子撅起来,‘嘭’一下敲在了脸上,听声音敲得不轻,他捂着脸不敢吭声,把耙杆轻轻放下,转过身捂着脸慢慢往外走,我把钉耙捡起来,抢在他前面又摆在了门口,走到门口他踩着了耙齿又挨了一下,这下子他知道自己是被捉弄了,马上就哭了,把钉耙‘咣当’一扔,说这家人太坏了,不就来你家借点东西嘛,你们不给还打人!”
“哈哈,对这种人就得这么以毒攻毒!让他长长记性。那你真不在家的时候怎么办?”
“我不在家时,没个看门的,要是没两下看家招数,东西早让搬个干净了。我在放东西的地方设了机关,不在家的时候就把机关打开。当然这个机关也不厉害,只是中招的会在脚上扎几个铁蒺藜。”
“有中招的吗?”
曹忠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应该没有,因为东西就没被偷过。”
“哈哈,那个小毛贼说得对,你太坏了!”
“咱们别磨牙了,快起身吧!”
“我先看看你左肋怎么样了。”曹信玖说着掀开曹忠钺汗衫,只见昨晚被棍子捅到的地方已经乌青,用手一碰,曹忠钺口里“咝咝”直吸冷气。“这样子不行,虽然是皮外伤,最起码还得将养个三五天,今天去潍县我自己就行了,你在家好好歇着。等我回来以后咱们好好弄两套护具和几根青腊杆,以后练起来顺手。”
曹忠钺还要坚持,曹信玖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道:“你这个样子跟了我去也不能帮啥忙,听我的。”
曹忠钺不再坚持,俩人吃了柳氏做的早饭,曹信玖带了一个褡裢和铜尺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