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开。”马碎牛说。
“不,让他和我一起倒水。”赵俊良担心秃子回去告状。
赵俊良仔细观察,黄鼠洞就在一个半尺高的小土坎下,其粗细也就和老鼠洞差不多。洞口附近被黄鼠进出时磨的光滑无比,鼠洞周围大约有一米见方的地方寸草不生。赵俊良暗笑:“黄鼠还没有兔子聪明。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黄鼠却把它居住的环境打磨成一尘不染的广场。”
马碎牛两腿一分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土坎上,他团起右手三指,大拇指和食指做钳状卡在黄鼠的洞口上。抬头对赵俊良和秃子说:“倒水。”两个人就手忙脚乱地把木桶移到洞口边,慢慢地往里倾倒。
这里的孩子个个善于此道。当哗哗的流水灌满黄鼠洞时,惊慌失措的黄鼠窜出洞时的速度是很快的,时间把握不好,必然会失败。若是提前下手,就卡不到黄鼠的脖子上,黄鼠就会逃走。下手要是晚了——哪怕只晚了几分之一秒——就会卡在黄鼠的肚子或是后腰上,黄鼠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咬上一口,其后果可想而知。只有手急、下手时间掌握的最好的人才能卡住黄鼠的脖子、才能擒住它;也只有胆子最大、反应最快的人才有资格承担捕捉的重任。
二流的猎手只配灌水。
赵俊良两手抓着木桶的梁,控制着水流的方向和节奏。秃子在桶后象征性的掀着桶底儿。传说中在灌黄鼠时灌出其它动物的故事让他提高了警惕却也失去了勇气。他扎势随时逃走。马碎牛骂道:“没彩!”
赵俊良看了秃子一眼,觉得他此刻的神情酷似“口技”那篇课文里形容听众急于逃离“善口技者”所营造的恐怖气氛时的反应:“两股颤颤,急于先走”。
木桶里的水慢慢地倾入了黄鼠洞。
马碎牛纳闷,平时一桶水灌一个黄鼠窝略有节余。可今天有点奇怪,水未倒半桶,洞就满了,迟迟却不见黄鼠出来。
他猜想这可能是黄鼠的耍窝子。马碎牛有些失望,他已经有了放弃这个黄鼠洞的想法。就在这时,有一个小脑袋从水中“倏”地露了出来。
马碎牛急若闪电地钳住了那个小脑袋,借势站了起来快速向上一提——
“蛇!”三个人同时惊叫起来。
赵俊良吓得倒退一步,下意识松开手,那水桶就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再看秃子,早已一屁股坐在麦茬地上。煞白的小脸上嵌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混身筛糠一样地抖。失控的口腔像水浒中描写的:“只唬得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撕打,”满嘴都是“得得得”的响声。
马碎牛虽然面色微变,却并不松手。只见他抡起那条酒杯粗细、一米多长的斑斓花蛇急速在空中划起了“8”字,抡动的风声呼呼地响。起先蛇还在拼命挣扎,一再回头,企图缠绕或是下口。抡了几个“8”字后,那蛇似已认命,软塌塌了无生气。只见马碎牛将那蛇抡得尾部朝下时,突然急若闪电地向上一抖,伸左手抓住蛇的上端,快速向尾部一撸,低头看了一眼,对两个惊魂未定的伙伴说:“死了。”
经此一役,捉黄鼠的兴趣荡然无存。
马碎牛要过了赵俊良的小刀,剥了蛇皮、取了蛇胆;然后再把蛇胆装到蛇皮里边,说是送给吴道长入药。他还捡起了木桶,和赵俊良各腾出一只手来,拖着面无人色的秃子绕到屈老师背后悄然回到了树荫下。三个人每人喝了两碗绿豆汤压惊,心有余悸地坐下来休息。
怀庆和明明缓慢而随意地踅到跟前,疑问的目光就不离马碎牛的眼睛。马碎牛一言不发,从稍桶里拿出蛇皮晃了一下,急忙又放进了桶里。两人做恍然大悟状,也不说话。
赵俊良悄悄问马碎牛:“我刚才想提醒你,尽快把手里的蛇扔掉,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快——你咋想起抡8字的?”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松手危险,扔了也可惜。”
“可那是蛇呀!”
“就因为是蛇才不敢扔!万一它性如烈火、胆大包天,万一它誓死捍卫自己的领土和尊严,万一它回头与咱拼命就麻达了。那东西动作又快,防不胜防,缠上了手还是腿,咋办?”
赵俊良想起了在饲养室遭遇牛公子的事,发自内心地说:“你处理应急事件的能力要比我强的多。”
马碎牛得意地说:“就这点事你就佩服我了?等长大了再看,我非把这个世界弄出点响动来!”赵俊良不以为然,以为这又是马碎牛那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
两个人开始东张西望。
马碎牛看了一眼屈老师的马蹄表,惊异的连连给赵俊良使眼色,赵俊良也不由得向马蹄表望去。原来从提水灌黄鼠到“斩蛇于北邙”,加上回来后喝“压惊绿豆汤”,全部时间一共还不到二十分钟。虽然大部分学生已经远离了绿豆汤桶,随意地坐在周围歇息,但一个个委顿的气色使人不得不怀疑是否还有勇气再次进入火辣辣的麦茬地里。
“再干点儿啥呢?”另类的学生是不会枯坐下去的。
在水库汲水时马碎牛曾看到一群男孩在玩跳水游戏。他们从拦水大坝上跳下去,潜出水面后再从水库的侧面爬上来,然后绕上大坝再跳下去,周而复始,乐此不疲——这是代代相传的老把戏。赵俊良记得自己刚到马跑泉时就曾经在这里和秃子上演过一场潜水大战。
两人对望一眼,露出了会意的笑容。马碎牛扭头一看,发现怀庆和明明也在看着他俩笑。
“浮水!”这是“游泳”的方言。
他们明白:秃子是“死娃娃抬出南门——不行了,”“第二战役”只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儿了。虽然屈老师多次警告:开学期间任何人不得私自去渭河下水;并威胁说谁下水就开除谁,但他却百密一疏,漏掉了村里的水库。教师有此疏漏,若不加以利用就不是马碎牛。他给怀庆和明明使了个眼色,俩人就遮断了视线,站起来假装去请教屈老师问题了。
马碎牛毫不犹豫,弯着腰就往水库边跑。赵俊良看了看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的屈老师,示意秃子不要打小报告,还叫他去缠住狗娃不要离开,这才轻手轻脚若无其事地向水库走去。
秃子早吓坏了,两条腿此刻还在发软。赵俊良和马碎牛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生怕这两个人再拉着他去水库。只要此刻不再拖他下水,已经是“大恩不言谢”了,更不会没事找事去作什么出卖朋友的奸细。赵俊良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才放心去水库浮水的。至于让他缠住莽撞的狗娃也只是量才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