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儿,你让我进去好吗?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我太累了,我要坚持不下去了…!”
闻听已然十数年都未与自己说过一句话、也未曾见过一面的斋中人,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开口说了话儿,而且还夜燃了烛灯。赵光义此刻就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人亦如瞬间年轻十几岁一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动力。整个人,也变得有些不同了!
他急欲对斋内人倾诉心里话,便有些忘乎所以然了。
眼见他此刻那一脸兴奋而又急迫神情,哪里还有半点叱咤风云的一国之君模样!
可他话还末说完,斋内人声音便再度响来:
“皇上,请您自重,请叫我皇嫂,别再喊我侧名!
或许,在皇上您心里,也许根本没有我这个皇嫂的存在。也罢,贫尼法号普济,请皇上称呼贫尼法号…!”
“咳咳~,瑛儿,你非要如此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肯释怀、还不肯放下而接受我吗?
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明知谁才是当年真正那个人,可你为什么非要如此对我呢?为什么要如此残忍!这不公平,不公平,咳~…!”
赵光义越说越激动,话没说完,他已然被自己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
也许是因为赵光义咳嗽得厉害,使得斋内人有些动容,一息幽然婉转长叹过后,斋内人空谷幽兰般声音再度传出:
“皇上,您这是何苦呢?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明知道事已无法为之,亦不可为之。便不要再刻意而为之!
我们都老了,还有多少年华可以奢侈流逝?您的责任,您的使命,是必须要皇上您:肩负起别人无法想象的重责、误解、痛苦和舍弃;甚至,还有无穷无尽的无助、孤寂和绝望!
而这,才是帝王之道!才是一个好儿郎、一个真正顶天立地大男人应有心境!亦如你的二哥…!”
“瑛儿,不要和我说这些…!”
赵光义闻听此言,激动难抑,颓然的踉跄后退几步,双手紧紧攥住一棵碗口粗翠竹,用力过猛的双手上,青筋隆隆鼓起而凸现;似乎,他已把全部力气和怨恨,都放在他的两只手上!
赵光义无奈而又悲切苦笑道:
“呵呵,帝王之道?你明知道,我本不想当这个皇帝,你明知道,我是为你才做的这个皇帝,却还和我说什么帝王之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二哥的死是个意外,我却是无法说出真相,让世人都以为,我是为了觊觎皇位而弑兄篡位;让世人都觉得,我赵光义是个十恶不赦伪君子,大窃贼!
当年,明明是我从那凶残獠牙下救的你;明明你自小爱恋发誓要嫁的人是我!可阴差阳错,你却成了二哥的女人。
而我!却是只能对你每日每日的仰望;甚至是、只能在夜里,躲藏于无人处而偷偷地念着你的名字!
知道吗?在看到你嫁给二哥那段时日里,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赵光义的指甲,因为攥力过猛而折断陷入了指肚中,可他却全然没有感觉。过于的激动,令他完全沉浸在往昔的痛苦之中:
“我为了你,至今没有册立正式皇后。因为这个位置,在我的今生今世里,只能留给你,也只会留给你!
你为了避嫌而息居西宫,我便尽力满足你,为你打造了这片世外之境般的紫竹林,并且将我的御书房也定在了西宫;
你去东宫为二哥守灵、诵经、超度;三年,我也简衣素食默默陪你三年!
之后,你又醉心佛学,我便在这竹园内,亲手为你建造了这普济斋;还不惜余力的在全国范围、大兴佛教而默助于你!
我的侄儿赵德芳,隐身在深山老林里,弄出了一个青龙会,伺机要杀我,我却还得装着糊涂与他委匿相交,还要想法设法的护他周全!还有你的家人,你的父母,我待如己出!还有…。”
赵光义越说越激动,他一时忘情,居然,情不自禁迈入了院落内!
“陛下,您过了!”
空灵而冰冷声音,再度从普济斋内传了出来。中断了赵光义继续向前的步伐,更是打断了赵光义再说下去的勇气!
他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忘情,违背了自己对她的承诺与誓言,自己刚刚获得那么一丁点希望,又没有了!
赵光义慌忙退回竹笆墙门口,惶惶道:“瑛儿,对不起,我…。”
出乎意料的,这次斋内人并没有因此生气。静默一会儿后,斋内人再度开口对他轻柔温婉道:
“皇上,妾身知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妾身也知道,陛下您对妾身的深情厚爱!
如果有选择,可以重新来过人生,妾身也定不会辜负皇上您的!
可是,命运既然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的人生,我们也只能咬紧了牙关把它继续走下去!
那件事,牵扯的太多太多;多少人都已为了它而付出了所有,我们亦已身陷其中,自然,已是避无可避!
这些,也都将是我们这一类人,无法逃脱的宿命!
皇上您也不愿意看到那些前人和我们的亲人,曾经的努力与付出,全都付之东流吧?这样,你我都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陛下,妾身知道,您的心里苦,但妾身更知道,陛下您,从来未曾让妾身失望过…!”
顿了顿,斋内人有些凄然道:
“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妾身一定会报答您的。只是今生、世上再不会有宋瑛珺这个人。从此刻起,普济斋内,只有僧尼普济!”
又是一阵的沉默后,斋内人又道:
“夜深天凉,皇上您应以康己安国为重,早些去休息,师姐,替我送客!”
话音落下,普济斋内烛灯,真的熄灭了。
普济僧尼的贴身护卫、带发修行而风韵犹存的普清师太,双目微红的款款出了普济斋,来到赵光义面前:
“阿弥陀佛,施主、夜已深寒,且勿让可怜人牵挂,还请速回吧!
这玉瓶内是贫尼师妹让我转交给您的【玉润筋骨膏】,具有止痛、化瘀、活血和生津奇效,施主您手上的伤,温水洗净后,每日涂抹三次,七日光景便可痊愈!回去吧…!”
眼见堂堂一国之君,此刻竟是如此一副落寞、憔悴神色,将手中青琉玉瓶递及到赵光义手中、转身离开的普清师太,边走边低吟着:
“世难料,是人心,世难懂,是人情;虽咫尺,却天涯,纵天涯,却咫尺!懂非不懂也,不懂却非懂也,难、难、难…!”
“虽咫尺,却天涯?纵天涯,却咫尺…:”
复又陷入黑暗和寂静中的普济斋笆门外,赵光义受到刺激般,反复重复着普清师太入斋前给他留下的这段话。
突然,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的神采飞扬起来:
“我明白了,我懂了!并非她心里真的没有我,其实她是和我一样,饱受着感情折磨与摧残!
只不过,她比我更坚强,比我看的更高更远!,难怪,当年二哥,会如此倾信心服与她,我,也终不如她呀…!”
这一刻,如同拨云见日,赵光义心境豁然轻松、通畅起来!
世有悲欢与离合,亘古伊始自难圆!人有七情和六欲,却有大义来周全!
这一刻,赵光义脸上,复又显现了罕见的笑容。他挺起腰板和胸膛,步伐也坚韧有力起来!
这一刻他又变回了那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一代君王!
“老伙计,起驾、去东宫,茯苓院!”
在大内侍卫总管高琼目瞪口呆中,赵光义爽朗的哈哈大笑着,大踏步走在最前面…!
谁知此刻的斋中人儿,清秀绝伦脸庞中,两行清澈泪珠正在不停滑落,她那双清澈得令人心颤的美眸,还在痴痴遥望着茫茫夜空。嘴中、亦在轻声喃呢着重复了十数年的话语:
“玉儿,我的好孩子,你现在好吗?你可是知道娘有多想你啊…!”
罢朝三天的太宗赵光义,今儿天未完全亮,就精神抖擞的早早起床,叫嚷着肚子饿了,要早些用膳,好去御临朝堂。
而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此刻甚是光鲜照人的茯苓贵妃,忙起床悉心为赵光义梳洗、整理着衣物;数名花红柳绿的婀婷妙龄宫女们,鱼贯的提及着紫檀食锦盒,带来了数样精美的珍肴小菜和糕点、粥羹等。
其中一碗不断溢着热腾腾气雾的、晶莹、乳白和粘稠的莲子羹,引起了赵光义的注意。
“皇上,这就是三皇子献贡的‘七宝雪莲羹’,太医们都反复认真检验过了,确是对人百益而无一不利,尤其是对男人…。”
茯苓贵妃说到这,羞红着脸,不再多言,而是优雅的俯手端过来那碗雪莲羹,来到赵光义近前,娇羞而幽怨说道:
“陛下,您都多日不曾来眷顾臣妾了,今日,就让妾身喂服侍奉夫君您吧…。”
金銮殿中,赵光义高居于朝堂之上,环顾着众王公大臣们,颇有气势的朗声道:
“诸位爱卿,近段时日,朕因痛失爱子之痛,荒芜了朝政要事,是朕的过失;也令朕甚感悔恨和内疚。今召集大家商议一下,风云突起,内忧外患皆告急!诸位王公大臣,朕请你们说说,你们有何良策、又有何人,何策?为朕分忧解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