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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府暖阁之中,善阐侯高升泰还报,钟万仇夫妇及秦红棉已离府远去。镇南王妃刀白凤挂念爱子,说道:皇上,那万劫谷的所在,皇上可知道么保定帝段下明道:万劫谷这名字,今日不是首次听见,但想来离大理不无。刀白凤急道:听那钟万仇之言,似乎这地方甚是隐秘,只怕不易寻找。誉儿若是在敌人手中久了保定帝微笑道:誉儿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的险恶,让他多经历一此艰难,磨练磨练,于他也未始没有益处。刀白凤心下甚是焦急,却已不敢多说。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拿些酒菜出来,犒劳犒劳咱们。段正淳道:是吩咐下去,片刻间便是满席的山珍海味。保定帝命各人同席共饮。
大理是南鄙小邦,国中百夷杂处,汉人为数无多,镇南王妃刀白凤便是摆夷人。国人受中原教化未深,诸般朝仪礼法,本就远较大宋宽简。保定帝更为人慈和,只教不是在朝迁庙堂之间,一向不喜拘礼,因此段正淳夫妇与高升泰三人便坐在下首相陪。
饮食之间,保定帝绝口不提适才事情。刀白凤双眉紧蹙,食而不知其味。将到天明,门外侍卫禀道:巴司空参见皇上。段正明道:进来门帷掀起,一个又瘦又矮的黑汉子走了进来,躬身向保定帝行礼,说道:启禀皇上:那万劫谷过善人渡后,经铁索桥便到了,须得自一株大树的树洞察中进谷。
刀白凤拍手笑道:早知有巴司空出马,那有寻不到敌人巢xue之理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啦。那黑汉子微微躬身,道:王妃过奖。巴天石愧不敢当。
这黑瘦汉子巴天石虽然形貌猥崽,却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物,曾为保定帝立下不少功劳,目下在大理国位居司空。司徒、司马、司空三公之位,在朝迁中极为尊荣。巴天石武功卓绝,其擅长轻功,这次奉保定帝之命探查敌人的驻足之地,他暗中跟踪钟万仇一行,果然查到万劫谷的所在。
保定帝微笑道:天石,你坐下吃个饱,咱们这便出发。巴天石深度知皇上不喜人对他跑拜,对臣子爱以兄弟朋友称呼,倘若臣下过份恭谨,他反要着恼,当下答应一声,捧起饭碗便吃。他滴酒不饮,饭食量却大得惊人,片刻间便连吃了八大碗饭。段正淳、高升泰和他相交日久,自也不以为异。
巴天石一吃完,站起身来,伸衣袖一抹嘴上的没腻,说道:臣巴天石引路。当先走了出去。保定帝、段正淳夫妇、高升泰随后鱼贯而出。出得镇南王府,只见褚古傅朱四大护卫已牵了马匹在门外侍候,另有数十名从人捧了保定帝等的兵刃站在其后。
段氏以中原武林世家在大理得国,数百年来不失祖宗遗风。段正明、正淳兄弟虽富贵无极,仍常微服了游,遇到武林中人前来探访或是寻仇,也总是按照武林规矩对待,从不摆脱皇室架子。是以保定帝这日御驾亲征,众从人都是司空见惯,毫不惊扰。自保定帝以下,人人均已换上了常服,在不识者眼中,只道是缙绅大户带了从人出游而已。
刀白凤见巴天石的从人之中,有二十几名带着大斧长锯,笑问:巴司空,咱们去做木匠起大屋吗巴天石道:锯树拆屋。
一行人所乘者是骏马,奔行如风,未到日中,已抵万劫谷外的树林。巴天石指挥从人,将挡路的大树一一砍开锯倒。来到谷口,保定帝指着那株漆着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的大树,笑道:这万劫谷主人,跟咱家好大的怨仇哪段正淳却知钟万仇是怕自己进谷去探访甘宝宝,向妻子斜目瞧去,见她只是冷清笑。
四名汉子提着大斧抢上,片刻之间那株数人合抱的大树砍倒了。
巴天石命众人牵马在谷口相候。
褚、古、傅、朱四大卫护当先而行,其后是巴天石与高升泰,又其后是镇南王夫妇,保定帝走在最后。进得万劫谷后,但见四下静悄悄地,无人出迎。巴天石按照江湖规矩,手持段正明、段正淳两兄弟的名帖,大踏步来到正屋之前,朗声说道:大理国段氏兄弟,前来拜会钟谷主。
话声甫毕,左侧树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长长的人影,迅捷无伦的扑到,伸手向巴天石手中的名帖抓来。巴天石向右错出三步,喝道:尊驾是谁那人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一抓不中,更不停步,又向巴天石扑去。巴天石见他轻功异常了得,有心要跟他较量较量,当下又向前抢出三步。云中鹤跟着追了三步。巴天石发足便奔,云中鹤随后追去。一个矮,一个高,霎时之间在屋外绕了三个圈子。云中鹤步幅奇大,但巴天石一跳一跃,脚步起落却比他快得多,两人之间始终相距数尺。云中鹤固然追他不到,巴天石却也避他不脱。两人一向者自负轻功天下无匹,此刻陡然间遇上劲敌,均是心下暗惊。两人越奔越快,衣襟带风,发出呼呼声响,虽只两人追逐,旁人看来,便是五六人绕圈而行一般。到得后来,两人相距渐远,变成了绕屋奔跑,已不知云中鹤在追巴天石,还是巴天石在追云中鹤。倘若巴天石追到了云中鹤背后,这场轻功的比试,自然是他胜了,但云中鹤猛地发劲,又将巴天石抛落数丈。
只听得呀一声,大门打开,钟万仇走了出来。巴天石中下不停,暗运内劲,右手一送,名帖平平向钟万仇飞了过去。
钟万仇伸手接住,怒道:姓段的,你既按江湖规矩前来拜同,干么毁我谷门
褚万里喝道:皇上至尊,岂能钻你这树洞地道
刀白凤一直悬念爱子,忍不住问道:我孩儿呢你们将他藏在那里屋中忽又跃出一个女子,尖声道:你来得迟了一步。这姓段的小子,我们将他开膛破肚,喂了狗啦她双手各持一刀,刀身细如柳悠从后院传出,霎时之间,只感遍体清凉,意静神闲。
他踏实着寺院中落叶,走向后院。小沙弥道:尊客请在此稍候,我去禀报师父。保定帝道:是。负手站在庭中,眼见庭中一株公孙树上一片黄叶缓缓飞落。他一生极少有如此站在门外等候别人的时刻,但一到这拈花寺中,俗念尽消,浑然忘了自己天南为帝。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段,贤弟,你心中有何难题保定帝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满脸皱纹、身形高大的老僧从小舍中推门出来。这老僧两道焦黄长眉,眉尾下垂,正是黄眉和尚。
保定帝双手拱了拱,道:打扰大师清修了。黄眉和尚微笑道:请进。保定帝跨步走进小舍,见两个中年和尚躬身行礼。保定帝知是黄眉和尚的弟子,当下举手还礼,在西首一个pu+tuan上盘膝坐下,待黄眉和尚在东首的pu+tuan坐定,便道:我有个侄儿段誉,他七岁之时,我曾抱来听师兄讲经。黄眉僧微笑道:此子颇有有悟性,好孩子,好孩子保定帝道:他受了佛法点化,生性慈悲,不肯学武,以免杀生。黄眉僧道:不会武功,也能杀人。会了武功,也未必杀人。
保定帝道:是于是将段誉如何坚决不肯学武、私逃出门,如何结识木婉清,如何被服号称天下第一恶人的延庆太子办在石室之中,源源本本的说了。黄眉僧微笑倾听,不插一言。两名弟子在他身后垂手侍立,更边脸上的肌肉也不牵动半点。
待保定帝说完,黄眉僧缓缓道:这位延庆太子既是你堂兄,你自己固不便和他却手,就是派遣下属前去强行救人,也是不妥。保定帝道:师兄明鉴。黄眉僧道:天龙寺中的高僧大德,武功固有高于贤弟的,但他们皆系出段氏,不便参与本族内争,偏袒贤弟。因此也不能向天龙寺求助。保定帝道:正是。
黄眉僧点点头,缓缓伸出中指,向保定帝胸前点去。保定帝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对准他的中指一戳,两人都身形一幌,便即必指。黄眉僧道:段贤弟,我的金刚指力可不能胜你的一阳指啊。保定帝道:师兄大智大慧,不必以指力取胜。黄眉僧低头不语。
保定帝站起来,说道:五年之前,师兄命我免了大理百姓的盐税,一来国用示足,二来小弟意欲待吾弟正淳接位,再行此项仁政,以便庶民归德吾弟。但明天一早,小弟就颁令废除盐税。
黄眉僧站起身来,躬身下拜,恭恭敬敬的道:贤弟造福万民,老僧感德不尽。
保定帝下拜会还礼,不再说话,飘然出寺。
保定帝回到宫中,即命内监宣巴司空前来,告以废除盐税之事。巴天石躬身谢恩,说道:皇上鸿恩,实是庶民之福。保定帝道:宫中一切用度,尽量裁减撙节。你去和华司徒、范司马二人商议商议,瞧有什么地方好省的。巴天石答应了,辞出宫去。
巴天石当下去约了司待华赫艮,一齐来到司马范骅府中,告以废除盐税。至于段誉被掳一节,巴天石已先行对华范二人说过。
范骅沉吟道:针南世子落入奸人之手,皇上下旨免除盐税,想必是意欲邀天之怜,令镇南世子得以无恙归来。咱们不能分君父之忧,有何脸面立身朝堂之上巴天石道:正是,二哥有何妙计,可以救得世子范骅道:对手既是延庆太子,皇上万万不愿跟他正面为敌。我倒有一条计策,只不过要偏劳大哥了。华司徒忙道:那有什么偏劳的二弟快说。范骅道:皇上言道,那延庆太子的武功尚胜皇上半筹。咱们硬碰硬的去救人,自然不能。大哥,你二十年前的旧生涯,不妨再gan+ta一次。华司徒紫膛色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二弟又来取笑了。
这华司徒华赫艮本名阿根,出身贫贱,现今在大理国位列三公,未发迹时,干部的却是盗墓掘坟的勾当,最擅长的本领是偷盗王公巨贾的坟墓。这些富贵人物死后,必有珍异宝物殉葬,华阿根从极远处挖掘地道,通入坟墓,然后盗取宝物。所花的一和虽巨,却由此而从未为人发觉。有一次他掘入一坟,在棺木中得到了一本殉葬的武功秘诀,依法修习,练成了一身卓绝的外门功夫,便舍弃了这下贱的营生,辅佐保定帝,累立奇功,终于升到司徒之职。他居官后嫌旧时的名字太俗,改名赫艮,除了范骅和巴天石这两个生死之交,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
范骅道:小弟何敢取笑大哥我是想咱们混进万劫谷中,挖掘一条地道,通入针南世子的石室,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他出来。
华赫艮一拍大腿,叫道:妙极,妙极他于盗墓一事,实有天生嗜好,二十年来虽然再不干此营生,偶而想起,仍是禁止不住手痒,只是身居高官,富贵已极,再去盗坟掘墓,却成何体统这时听范骅一提,不禁大喜。
范骅笑道:大哥且慢欢喜,这中间着实有些难处。四大恶人都在万劫谷中,钟万仇夫妇和修罗刀也均是极厉害的人物,要避过他们耳目委实不易。再说,那延庆太子坐镇石屋之前,地道在他身底通过,如何方能令他不会察觉
华赫艮沉吟半晌,说道:地道当从石屋之后通过去,避开延庆太子的所在。巴天石道:镇南世子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咱们挖掘地道,只怕工程不小,可来得及么华赫艮道:咱哥儿三人一起干,委曲你们丙位,跟我学一学做盗墓的小贼。巴天石笑道:既然位居大理国三公,这盗墓掘坟的勾当,自是义不容辞。三人一齐拊掌大笑。
华赫艮道:事不宜迟,说干便干。当下巴天石绘出万劫谷中的图形,华赫艮拟订地道的入口路线,至于如何避人耳目,如何运出地道中所挖的泥土等等,原是他的无双绝技。
这一日一晚之间,段誉每觉炎热烦躁,便展开凌波微步身法,在斗室中快步行走,只须走得一两个圈子,心头便感清凉。木婉清却身发高热,神智迷糊,大半时刻都是昏昏沉沉的倚壁而睡。
次日午间,段誉又在室中疾行,忽听得石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纵横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兴,与老僧手谈一局么段誉心下奇怪,当即放缓脚步,又走出十几步,这才停住,凑眼到送饭进来的洞也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眉毛焦黄的老僧,左手拿着一个饭碗大小的铁木鱼,右手举起一根黑黝黝的木鱼槌,在铁木鱼上铮铮铮的敲击数下,听所发声音,这根木鱼槌也是钢铁所制。他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俯身将木鱼槌往石屋前的一块大青石上划去,嗤嗤声响,石屑纷飞,登时刻了一条直线。段誉暗暗奇怪,这老僧的面貌依稀似乎见过,他手上的劲道好大,这么随手划去,石上便现深痕,就同石匠以铁凿、铁锤慢慢敲击出来一般,瑞这条线笔直到底,石匠要击这样一条直线,更非先用墨斗弹线不可。
石屋前一个郁闷的声音说到:金刚指力,好功夫正是那青袍客恶贯满盈。他右手铁杖伸出,在青石上划了一条横线,和黄眉僧所刻直线正好相交,一般的也是深入石面,这无歪斜。黄眉僧笑道:施主肯予赐教,好极,好极又用铁槌在青石上刻了一道直线。青袍客跟着刻了一道横线。如此你刻一道,我刻一道,两人凝聚功力,槌杖越划越慢,不愿自己所刻直线有何深浅不同,歪斜不齐,就此输给了对方。
约莫一顿饭时分,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已然整整齐齐的刻就。黄眉僧寻思:正明贤弟所说不错,这延庆太子能内力果然了得。延庆太子不比黄眉僧乃有备而来,心下更是骇异:从那里钻了这样个厉害的老和尚出来显是段正明邀来的帮手。这和尚跟我缠上了,段正明便乘虚而入去救段誉,我可无法分身抵挡。
黄眉僧道:段施主功力高深,佩服佩服,棋力想来也必胜老僧十倍,老僧要请施主饶上四子。青袍客一怔,心想:你指力如此了得,自是大有身份的高人。你来向我挑战,怎能一开口就要我相让便道:大师何必过谦要决胜败,自然是平下。黄眉僧道:四子是一定要饶的。青袍客淡然道:大师既自承棋艺不及,也就不必比了。黄眉僧道:那么就饶三子吧青袍客道:便让一先,也是相让。
黄眉僧道:哈哈,原来你在棋艺上的造诣甚是有限,不妨我饶你三子。青袍客道:那也不用,咱俩分先对弈便是。黄眉僧心下惕惧更甚:此人不骄傲不躁,阴沉之极,实是劲敌,不管我如何相激,他始终不动声色。原来黄眉僧并无必胜把握,向知爱弈之人个个好胜,自己开口求对方饶个三子、四子,对方往往答允,他是方外之人,于这虚名看得极淡,倘若延庆太子自逞其能,答应饶子,自己大占便宜,在这场拚斗中自然多居赢面。不料延庆太子既不让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一丝不苟,严谨无比。
黄眉僧道: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先下了。青袍客道:不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先。黄眉僧道:那只有猜枚以定先后。请你猜猜老僧今年的岁数,是奇是偶猜得对,你先下;猜错了,老僧先下。青袍客道:我便猜中,你也要抵赖。黄眉僧道:好吧那你猜一样我不能赖的。你猜想老僧到了七十岁后,两只脚步的足趾,是奇数呢,还是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