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访客
在那之後，安静地过了一个星期。
我这些日子一直呆在房子里，暖气也开得很足，一时对季节没了什麽感觉，也不知道外头天气是不是开始暖和起来。
知道我不愿意离开岚的身边，伯母怕我闷坏了，就差人弄了一台小电视，接上电脑和光碟机，还搜出了一堆岚以前看的电影出来给我解闷。
头一天，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整理那一小纸箱的光碟。结果发现几乎全是外语片子，听岚说，里头多半是拿过小金人的电影，说著还给我介绍了几部他爱看的。
「别担心，都是正版有中文字幕的，就算是法语德语也能看得懂。」他笑著，给我介绍了两部法语片子
『诶，别，我最讨厌鸟语了，光是英语就够叫我头大了，别来法语德语意大利神马的，我伤不起啊。你就介绍些英语电影吧，最好能有些打斗场面，我可没办法看你那种慢吞吞的文艺小清新电影。』
「嗯……打斗的很少啊，007倒是有一套，你找找看。唔……我记得应该还有魔戒三部曲。」
在纸箱里翻了翻，我挑出了他说的那些，再拣了几部还看起来不错的，叠成一堆放好，真的太偏的外语片就直接丢一堆了，岚现在眼睛看不见，英语片他至少还听得懂。
於是这一星期，我们俩可以说就靠著这一叠电影在过日子了。
每一天岚都会睡到接近中午时间，才悠悠转醒。於是早上，我起床後就自己吃了早饭，躲到他房里去，整栋房子就他房里最温暖，外套也不用穿了，我一般就直接趴在他房里厚厚的地毯上，上上，混混微博，看看漫画，要不就坐椅子上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睡相发呆。
然後他醒来，迷迷糊糊地被我送到厕所去梳洗，接著，要不一起出去吃他的早午餐，要不就是把饭菜拿进房里吃，放了电影，看一天。
看电影时，我总是没安静下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抱怨女主角长得丑啊，要不就是调侃烂透了的打斗场面，j彩部分更是嘴没停下过。而岚，总是安静的听我说话，偶尔我真的太吵他还会出声叫我安静点，让他听对白，有时候难得遇上喜欢的情节，就说说自己的感想。
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依旧担心著。他还是常常突然睡过去，一下又惊醒。有几次惊醒之後，他竟急切的挥手寻找我，看到他露出那种惊慌而又脆弱的表情，我只能心疼的拍拍他的手，却不知道能说些什麽。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开始更多地试著表达他的想法，并且尝试寻求帮助，虽然多数是一些零碎的小事，比如天气有点冷、电视音量太大之类的，但这就足以让我感到高兴的了。要知道之前的他，肯定闷不吭声的，想办法自己解决。
就这样，安静的过完了这个星期，家里开始热闹起来。
先是一个意外访客的来访──
「特麽的！你究竟是怎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男人怒气冲天地捉著岚的睡衣领子，把他从沙发上提起，表情凶神恶煞。
我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胆战,，深怕岚那纤细的小脖子就这麽给折了。
某位明显命悬一线的主儿倒是一点也不介意，笑笑著
「哟，老赵！好久不见。」
「嘿呀！什麽好久不见！你这二货！没声没息的就消失三年，连个屁都没留下，音讯全无！你还好意思跟我说，好，久，不，见！」
没错，这个怒气冲天，说话特chu鲁，还动手动脚的家夥，他和强哥……半点关系也没有。老赵，原名赵伟山，其实就是岚初中到大学的同学兼死党，我们一般俗称的猪朋狗友。
我想，就他以前那种一星期来打扰三次的情况来看，应该算是岚少数称得上是知己的好友吧。至少以我对他的认识来说，也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
『诶，老赵，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啊，这儿可没人受得了你折腾，快放手！没看你林妹妹都快咽气了麽』
见我神色不好看，老赵低头，这才注意到岚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讪讪地放了手，坐回沙发上，看我忧心忡忡地拍著岚的x口顺气，他又不自然地拿起茶杯喝了两口茶。
岚喘了两口，开始低低咳嗽，我马上一个眼刀飞给老赵，他哽了一下，倒像个犯错的孩子，低下了头。这画面老实说挺诡异的，一个不知道为什麽穿著一身笔挺西装，长的高大威猛，虎背熊腰的大个儿，状似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著茶杯，我看著就别扭。
「几年不见，怎麽又更弱了……」老赵小声咕哝著，抬头看了看岚煞白的脸，不满意的皱起眉头。
『别拿你的标准来看啊，我说，一见面就这麽折腾，你林妹妹哪儿受得了啊人不就抢了你几年学术第一麽体育还不照样是你顶呱呱，记恨那麽久，你至於麽』我给了老赵一个大白眼，嘴里不忘调侃一下，虽然知道他刚刚的举动纯粹是关心则乱，但我就是不太满意。
话说这老赵，别看他chu鲁又熊样的，其实当年在学校可是超级优等生，体育学习样样好的那种，可惜在学术方面就是输了岚那麽一些，於是一直名列第二，恨得他牙痒痒。
但大家都知道，我家小岚儿在体能方面，完全没有可比x，所以一直被某人以报复心态，带头戏称为林妹妹，久而久之，两人成了至交，就再没人计较外号什麽的了，於是沿用至今。
「什麽记恨啊！我像是这麽小气的人麽倒是这小子！特麽的，太不靠谱！有什麽事不能跟咱兄弟们好好商量丢下一封信就给走人，你知不知道小惠多担心你啊！大明那一向没心没肺的主儿，还以为你嗝屁了，竟然蹲我宿舍门口哭了一宿！」老赵一说起来，又开始愤愤不平，嗓门也大了起来。
「当年不是信誓旦旦的说大学毕业，要干点什麽大事的麽怎麽大学第一年都还没念完就──」他话说一半，突然就哽住了，没再说下去，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一脸的懊恼。
「怎麽会变成这样……」
这时，岚已经顺过气来，听了他的话，也没回应，伸手到茶几上m到茶壶，驾轻就熟地往老赵的茶杯里添了点茶，放好後，叹口气，
「也没怎麽，我的情况就像你看到的，大概……这样的情况也维持不了多久，改变不了什麽，换了一个地方，也只是延长这段时间。我已经认了。认了，然後又想通了，现在倒觉得，能听听你们的声音，挺好的。」岚淡淡地笑了，意有所指的朝著我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惜没瞧对我的位置。
我心里咯！的一声，闹了半天，原来现在他竟成这样想了。
『真不公平，我来的时候，你可没这麽说，要死要活的让我回去。』我口气酸溜溜。眼神无意间飘到对面的老赵，却见他不知怎麽的，看著我的眼神，显得悲伤，又仿佛带著了然。
一时间三人都沈默了，老赵低著头，也不说话，我猜想他大概是被岚那种无所谓地说著可怕内容的态度刺激到了，而始作俑者现在拿著一个茶杯，若有所思，另一方面，俩难兄难弟无声叙旧，我就更c不上话来了，於是咱三人就这样保持沈默了十来分锺，
终於，主角发话了。
「我说……你怎麽会突然来日本呢」岚放下茶杯，淡淡的笑了笑「我记得你以前挺有愤青的范儿，不是都说讨厌小日本的吗怎麽倒来了」
「……我，我……」意外地，老赵竟然没有马上搬出一套一套的道理来回击，反而是吞吞吐吐地，还红了一张熊脸
「我、我结婚了……来度蜜月的。」
『什麽你结婚了！』我惊讶地叫了出来，转头望向岚，却见他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笑笑，
「小惠」
「咳咳，是。」老赵有些局促地拉了拉领子「你知道，小惠她比我们大一些，她妈妈年纪大了，希望她早点安定下来，所以……额……你也知道小惠她是漫迷，蜜月旅行的时候二话不说就选了日本，我当然，只能听她的。」老赵说完一番话，涨红了脸，岚听後，笑出声来。
「诶，就知道你会是妻管严，恭喜你。」
『喝！你还姐弟恋啊，真勇敢！百年好合啊！』我笑著和他握了手，第一次见老赵这幅傻乐的表情，倒也真心替他高兴
「兄弟，你真不够意思，不告而别的，连我婚礼都没来，原本还想让你当伴郎的，到时伴郎和新郎一样帅，多体面啊，结果最後让大明给当了伴郎，还差点闹笑话。你别看大明平常多会吹，还不是喝两杯就倒了，哈哈哈……」
老赵说起他的婚礼，就得意起来，爽朗地笑著，说了好几件婚礼上发生的趣事，咱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著，倒也和乐融融。也许是见著了老朋友，岚也显得j神多了，心情好，话说的多些，脸色也比较红润，伯母经过的时候见著，那表情简直叫心花怒放。
聊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吧，茶壶都空了，口也聊渴了，我自告奋勇，提著茶壶就说要去泡茶。谁知道，拿著茶壶到了厨房，正好见到伯母在切苹果。
「晓湘，茶壶你放那儿就好，伯母弄吧！你们叙叙旧，难得看岚的心情这麽好。快去快去。」
结果我什麽都没干成，就被推了出来，只好mm鼻子，走回客厅。可，人还没走到，我在转角处望了望，却见客厅里的气氛别说没更加热烈，反倒黯淡不少，两人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让我好奇了起来，伫立著，再没往前走，我拉长耳朵，在转角处偷听起来
「……怎麽会在这里你真心想通了」是老赵的声音。
沈默了两秒，我听见岚疲惫的声音传来
「我妈打了通电话给她，然後她就追来了。」
心里又咯！了一下，他们说的竟然是我。
「……她……真不简单啊……我说你当初，後悔吗」
「不後悔，而且，我现在还是觉得，她要是没来就好了……才几天的时间，我就……真的快被她宠坏了。可，你也知道，我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是你自己死脑筋，小晴她啊，就是被你这种死脑筋给害惨了。」
方晴。我脑子里响起一个名字。
「是她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吧」
「嗯。」
「也对，大概只有她，才会这麽清楚。……小晴……没什麽话要托你告诉我的吗」
「有。她说，你欠她一个解释，然後叫我骂你一句，傻小子。」
「诶，晓湘你……」是伯母轻柔地声音
『嘘！』我马上紧张地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伯母望了望两个男人的方向，马上领悟过来，了然地对我笑了笑，接著把手上的托盘交给我，小声的交代著
「呵呵呵，把这些拿去吧。别让岚喝太多茶，等下让他吃几块苹果垫垫，不然晚上又要胃疼了。」
『好，谢谢伯母。』见伯母一副颇有深意的笑，我心虚地接过托盘，故作自然地回了客厅。
『诶，聊什麽这麽起劲儿』
老赵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却马上又打起了哈哈。
「也没什麽，就聊起了一些你岚哥哥以前做过的傻事。」
严格来说，老赵真没骗我。对岚来说，和方晴的那一段不知道算不算往事的往事，确实是挺傻的。
对此，我也不好做出什麽表示，只好笑了笑，认命地倒茶，期间，还顺便没收了岚的茶杯，往他嘴里塞进一块苹果，惹得老赵哈哈大笑。
待一壶茶又被我和老赵两人喝得差不多时，老赵站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今天本来是要和小惠去拍婚纱照的，看小惠在美容院化妆要很长时间，我就先跑出来了。看看，现在也是时候回去找她了，要不然她要生气的。」老赵难得腼腆地笑了笑，
「这样啊，难怪西装笔挺的。你快回去吧，别让老婆等了。」岚也笑了笑，语气带著调侃
「你啊……唉，有空，至少打一通电话回去吧，大家都担心你。」
「……」岚没回答，笑笑著，也不说话
『别理他，我下次拨了号，直接架到他耳朵上，哪儿容他不打！』
「哈哈哈，还是晓湘厉害，那这小子就拜托你了。」老赵爽朗的笑开，走到岚身边，举起手，习惯x得想用力往他背上拍，可终究，落到背上只是轻轻的一拍
「明天，我带小惠来见见你。」
「嗯，好，明天见。」
「切，真闷骚，好好好，明天见。」老赵小声咕哝著，跟著我到了门口
「那……晓湘妹子，掰掰咯！」
『哈哈，掰掰！』
把老赵送了出去，轻快的道了别，我又回到客厅。
刚到客厅，就见岚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半合著眼，若有所思。也许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他骤然抬起头，眼神却是朦胧，
「晓湘」
『对，是我。』我慌忙跑上前去，把手贴在他的额头，
『怎麽了身体不舒服』
他在头顶m索一阵，准确地抓住我的手，拉下，握在手里，然後又放了开来。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
『……想什麽打算告诉我吗』我在他身侧坐下，捉过他的手。室内并不冷，但他指尖冰凉，指甲都冻得发红，我紧紧捂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挣扎也愿不放开。
他皱紧眉头，也不说话，直勾勾的望著自己的手，难得的，这次倒看得准确，
『怎麽了』
他握在我手心里的手，微微挣动了几下，依旧是冷，被我一问，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他摇了摇头，闭上眼，不再逞强，整个人软倒在沙发上。
「我想回房。」说著，竟然还睁开眼，一脸委屈「客厅有点冷，我头疼。」
『哈哈，好。』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忍不住调笑道『王子殿下，需不需要我找人抱你进房』
他不太高兴地瞪了我一眼，瞪偏了。
「我自己能走，你给扶一下。」
『是、是、是。』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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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後悔【病美男
话是这麽说，他终究还是逞强了。似乎是话说得多，他底气又不足，人晕乎乎的，最後还是喊了伯母一起搀著扶著，回到房里。
好不容易服侍他躺下，我忙前忙後又是脱室内鞋、又是盖被子，像是个小g女似的，害伯母都不好意思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很有当看护或是妈妈的潜能。
等伯母对岚低声唠叨了一番出去之後，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人。我这才坐到他床边，我的专属座位上，拉著他的手，仔细研究那些之前留下的咬痕。自从我来了之後，他再也没机会、也不需要虐待自己的双手，之前的伤虽没好全，但总算是没再多添些难看的咬痕了。
许久，见他竟然没睡，盯著我的方向，嘴巴开开合合，像是有什麽想说的，却开不了口。
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麽，我握紧他的手，
『乐意说点什麽了』
「……」他沈默了几秒，然後一下笑开来，「现在好像，真的什麽也瞒不住你了。」
『我只是猜得到你的习惯，其他的，你可都瞒得我好苦。』我装模做样地学著小怨妇的语气道，然後伸手轻敲他的额头。
他顺势用手背捂住被我敲的位置，同时也掩住了半阖的双眼，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很久很久，
我等著。
「听见老赵的声音，我想起了很多往事。」他终於开始慢慢的说话
「很多、很多。」他说著，顿了顿，自嘲一笑
「其实，你说的对，我只会逃避。回想起来，这一生我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我明明知道後悔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但其中有些事，就是让我经不住地想後悔。可是，我又害怕自己後悔，担心自己一但後悔，就再也没有走下去的勇气。」
这里，他停顿了好几秒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但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纠结顾虑。
「有些人错了，後悔了，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我……选择错了，就再也没有下次。这不只因为我的身体，还因为我胆小、优柔寡断而且自以为是。」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看待自己。胆小、优柔寡断还自以为是。
「我自以为是的猜想身边的人，然後又自以为是的做了决定。错了，却不敢认，认了却犹豫不决，一步错步步错，然後就这样……一直错误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晓湘，你心疼我，我却觉得自己活该。是我造成的後果，本该由我自己承担。可没想到，我的自以为是却令你们受伤害。」
「如果我能一开始察觉到你的感情，就狠下心就推开你，如果我能下定决心……」他不自然的截住句子的後断，像是说不出口，又像是在阻止自己说出什麽不该说出的话，顿了顿，继续道，
「那麽，也许你和她还有我，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错误交叠著错误。」他叹息。
听到这里，他错了什麽，我知道。──我当时以为自己知道。
当年，方晴的心思我想岚他自己不会不懂，他只是错了，如他所说，因为胆怯而止步，以为是为她好，却一步一步的错下去，平白浪费了年华。错到现在，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这样的我这样地呆在他的身边──
他还是错。
错的时机，错的人，错的感情。
『所以我对你来说，是一个充满著後悔的错误』我低低地说著，心里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难过。
听到我的话，他把掩著眼的手放下，看向我的方向，眼里写著很多，我看不懂。他的嘴张开，却又仿佛哑了嗓子，想说什麽，又说不出口，反复挣扎。
最後他闭上了嘴，把斜靠著的身子坐直了点，头垂得低低，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
他抬起了头，直勾勾地望著我的方向，成功对准我的双眼。久违了的四目相对，就好像曾经有过的无数次，我感动得几乎快要落下泪来。但不足片刻，他原本直视的眸子，在企图看见我却仍就只有一片漆黑後，开始令人悲伤的闪烁著四处游移。
这次，我明明白白在他眼里看见寂寞，他久久无法出声的、颤抖著的嘴，透露出他的对接下来话语的犹豫，也许，他还担心著会伤了我。
「晓湘……你一直是，最大的错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