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离别

晚饭後，他的房里，我和他。

时间已经开始残忍地进行著最後倒数，我握著他冰凉的手，贪婪地注视著他，感受著他虚弱的呼吸声──这也许是这一辈子，这样鲜活的他能呆在我身边的，最後几个小时了。

我的眼前只剩下了他，耳边也是，世界寂静了，连我自己的说话声都无法听见，我只听得见他温柔清朗的声音，带著无以名状的复杂思绪。

「你明天，搭的是几点的班机」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斜斜地躺著，头低低的，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搭得是天亮之後的第一班飞机。

「这样啊……」他微微抬起了头，我能看见他的眼正无措地闪烁著

「是不是我这次睡著之後……就再也，没机会听见你的声音了」他的脸上，似乎带著落寞和惆怅。

「哈哈，国际话费很贵的。」他笑起来，脸颊依旧带著淡淡的酒窝。

「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还是不要再联络比较好。」笑容又消失了，他望著我的眼神让我难过。

「嗯，应该就是最後一次了。」他垂下了眼。

「诶，晓湘……你别哭啊……」听见声响，他慌乱的挥动著手寻找我。

「别这样……来，笑一个，我可不想最後听见你的声音是吸鼻涕的声音！乖，笑一个。」冰凉的手指碰到我的脸上，带著让人窒息的颤动。

「是是是，我是猪头……呐，这样就对了，笑起来多好看。」他的嘴角几经辛苦，才终於勾起一丝勉强的微笑，我能不能理解为他是真的很舍不得我

「我的手m得到，我说好看，就好看！」很久没听到他这麽霸道的语气，我的眼泪又落下了，但他看不见。

「嗯，很晚了，你也去睡吧……」他轻轻靠躺回床上，声音恹恹的，轻咳了几声，

许久许久。

「这次，真的永别了……」背对著他，我听见一声呢喃

「离开前，为我放一首悲伤的歌好吗我想，做个悲伤的梦。」

回过头，我看见两行清泪，正和我一样从他眼里，落下。

把他桌面上放著的其中一张音乐专辑放到光碟机里，抹著泪按下播放。

清脆的钢琴声流淌出来，和著我按捺不住的低泣声，在房里回响。

「萧邦的离别曲……选得好。」

其实古典乐什麽的我g本听不懂，只是刚巧。

「这是……钢琴诗人，萧邦，在离开波兰前，弹奏给自己暗恋对象的钢琴曲。」他小声的给我介绍著，也许是因为疲惫又或是因为哭泣，他带著鼻音的声音显得很微弱。

「真的是一首很悲伤的音乐呢……」

而且，它还悲哀的，是一首非常符合现在情况的歌，我想。

音乐柔和缓慢地播放著，旋律对於完全不懂音乐的我来说，绝对谈不上悲伤，只觉得慢，於是我开始想著，悲伤的究竟是歌曲还是心。

慢慢地进入了高氵朝部分，接著缓和下来，然後又慢慢地，结束了。下一首曲子换了上来，我依旧听不懂，只知道心酸的感觉满满涨在心里，让我几乎要窒息。

那个总是牵动我的心的男人，紧闭著那双叫我心疼的、挂著泪痕的眼，斜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已经睡著了吧……

我靠了过去，叹口气，抬手替他把泪痕抹干，还他的额头上轻敲了一记。

『林岚，陈晓湘是真的爱你。』我小声说，俯身，

然後小心翼翼、缓缓地，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站在他房门外，恋恋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只一眼，我仿佛看见他的脸颊上，闪烁出泪痕的晶莹。

是时候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回国

「你真正的21岁生日，应该是去日本的这两个月，而不是之前那个无意义的派对。」回国之後，我约了夏雪一起到“茶”喝咖啡。一杯咖啡饮尽，老板在轰轰作响的咖啡研磨机旁，面无表情的如此断言著。

「恭喜你成年。」他面无表情地咬著糖心，丝毫让人感觉不到诚意。

「哟，真稀奇，老板这次竟然是诚心诚意地在恭喜人家啊！」

夏雪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叫著，可是在我看来，老板的语气依旧和往常一样不咸不淡，我疑惑著夏雪到底是哪里看出这家夥的诚意，更是疑惑著在我出国的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夏雪究竟是如何得到“茶”的75折优惠券，当然，所谓75折优惠券依旧还是诡异老板嚣张diy工厂荣誉出品──一张白纸，上面扭扭曲曲的写著“茶75折”然後一个完全看不出是什麽的，所谓“签名”。

两个月的时间，什麽都变了好多。

「哼。」老板无所谓状哼哼两声，自顾自地拿出镜子来诡异地笑了笑。

「晓湘，那你现在打算怎麽办」夏雪面露担心的看著我。

『不怎麽办，凉拌。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把工作要回来。』

「老吴那里的工作还留著，但他说要扣你工资。」老板淡淡的开口，

『好过分……我都这麽倒霉了，他还刷我一笔！』我像以往一样夸张地大声嚷嚷，但效果显然不好，反而惹得夏雪一脸哀伤、老板更是诡异地注视著我。

「晓湘啊……」夏雪欲言又止

「难过就别装开心，看了烦。」老板冷冰冰的放下手上的镜子，发出好大一声响。

『……』左右看了看他们俩，一个面露关心，一个表情不善。我吸了吸气，感觉有些委屈，干脆趴在吧台上，闷闷地不说话。

头顶上传来了榔头敲碎bb糖的声响，然後──

『哎哟！』我的头顶被报纸狠狠的砸了一下。

抬头，一只bb糖心出现在我眼前，白色的棍子握在老板手上，上边还粘著草莓糖果留下的碎片。

「咬。」老板说

鬼使神差的，我就这样一口咬了上去，叼了走，学著老板那样含在口里。

碎片残留的草莓甜味化在口中，很甜，但几乎只有一瞬间。然後这股甜味梦一样的消失了，只余下淡淡的香。

就好像这两个月发生的一切，就好像那一天经历过的一切。我就这样回到了这里，梦一样。

看著我的举动，夏雪在一旁犹豫著开了口，

「其实，你们俩何必这样决绝……你不是说要陪著他直到……」夏雪的话就这样断在半路，咬了咬下唇，她句子的最後有点哽住「其实，你们可以通电话……」

就我和她的交情，我当然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小雪……你知道吗医生说……』我自己也有点哽住，想起了在方晴出现的前一天，我曾去找过岚的主治医生，并且用破烂糟糕的英语询问了岚的详细情况。

医生认得我，他以为我是岚的妹妹，我没纠正他。主治医生的英语带著很重的日本口音，一般人要听明白就不容易了，更别说我这个英文白痴。艰难的听著他一番艰涩难懂的话，最後我只知道了一件事──

医生说……

『医生说……岚，大概活不过四个月。』

「什麽！」夏雪惊叫，

茶老板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沈默著注视著我

「怎麽会……他是怎麽了」夏雪握住我的手，眼里写著担忧。

我摇了摇头，他的病况我没听懂，也没敢问。我只知道，他的眼睛，并不是意外。

『我不知道……』我只说。

夏雪愣了两秒，略显激动的又开了口，

「诶不对啊！你们这样……不是更应该保持联络吗」

我没回答，把口中的糖心丢到空掉了的咖啡杯里，正准备从糖罐子里掏出两颗糖来浪费，却没想手伸到半路却扑了个空──老板非常淡定的把糖罐子拿走了。

「心情不好也不许浪费我的糖。」

『……』

「说话。我要听故事。」老板拿出口中的糖心，指了指我，指了指自己身後「他是不是说了什麽」

我点点头，迟疑了几秒，

『他说，方晴在这里就好。』

「他怎麽可以这样说！」夏雪又叫了起来

『不是……小雪，你别怪他。』

「可是……」

『他只是，最终都还是不愿意让我面对。』我哽著声音，打断小雪的话。

喜欢我这麽多年，让你受了太多委屈。他轻声说著。

我知道你不愿让我孤单，但小晴已经在这里了，她在这里就好，我不要你也跟著受罪，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一点一点的衰弱下去，我……能不能让我在你心里只留下美好的画面

当时，他就那样带著祈求的眼神看著我，深井一样黝黑的眼珠子让我心动而又难过。

这样的一个温柔到悲哀的恳求，谁能忍心拒绝

反正我不能。

『你知道吗小雪，其实我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也喜欢过我的。只是比起那个他爱了那麽些年的方晴来，他对我的喜欢差了好大一截，所以我排在了第二。』我说，即使连我自己都怀疑这些话的可能x究竟有多高。

夏雪担忧弟看著我好一段时间，然後叹口气，叫了一片巧克力蛋糕，再没说话。

作为背景音的铁达尼号音乐播完了又开始重复循环，夏雪把蛋糕吃完了，坐著发呆，我看著老板悠闲地擦拭著咖啡杯的手，突然笑了起来，想起了曾经的龙井茶。

『老板，我现在这个情况有免费的茶喝麽……我要喝普洱！』

老板又再次直勾勾的看著我，有些吓人。

「你明天来。」他说，没叫我滚出去

『嗯……』我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看向小雪『你明天来吗』

她叹了口气，「来。」

第二天，我在众人和自己的惊讶中，从老板手中得到了一杯普洱茶，来源是──走出“茶”的门口左转三分锺十字路口右拐第二间，茗茶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