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年关已至，夜幕降临，冷风总是把我的思绪吹到那一年冬日的大宴。那个时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就如同今夜一般，透过我霓裳殿两扇沉重的大门向外望，四处张灯结彩，路过的宫人们嬉笑怒骂，脚步匆忙。想必苏未寒那，便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再看我这院落，枯草遍地，就连一盏红灯笼也不曾向内务府要来。烛光摇曳，我背后一凉，不禁瑟缩。

正出神，一件厚实的棉披风上身，回头一看，几个宫女跪着喊道：若瑶郡主万福金安。玉儿把披风为我系好。

那一瞬间，我看着昏黄的灯光之下，他们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我。种种感动、愧疚、心酸的滋味，就像喝了一口烈酒。

“这披风是寇将军出料、萧统领出棉，奴碑们亲手缝制的”紫菀一旁笑道。

我边笑边哭。这三十二道宫阙，何等冰冷，他们却始终是我手中那杯热茶。

这个冬天总算是快要熬过去了。

次日清晨。

玉儿跑进来，身上穿的单薄，呵着气说道“郡主，整个内务府都没几个人，听说，听说是皇上病了，大家都去忙了没空分配各宫的份例，所以…”

玉儿想起刚刚在内务府门口，几个太监把她推搡出来，尖声道“我呸，杂家就没听过什么长公主，只是个前朝余孽罢了，凭白还占用着宫里的东西”

玉儿一头顶过去，喊道“你说谁是前朝余孽！我跟你们拼了！”

这小小的女孩被一把推倒在地，手也破了，眼泪涌出来“没有碳火，殿下怎么过冬，你们要活活冻死主子吗！还有没有王法！”

那太监上前来，一脚踢过去，正要说“快滚！别在内务府门口吵嚷”

这一脚还没下来，那太监“哎呦”一声被踹翻在地。

谁敢打老子！那太监在这一抬眼间马上换了口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见是萧统领”

玉儿趴在地上看清来人，喊了一声“萧炎”竟哇的一声哭的更凶了。

萧炎忙过来蹲下，到“你别哭啊，哪里受伤了，要不要我给你找大夫”

玉儿的泪珠滚滚，摇头道“没有受伤”

萧炎翻了个白眼儿说道，那你哭的这么凶，说罢将地上的玉儿扶起往宫内送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道“要让我再看到你们欺负她，爷见一次！打你们一次！”

想到这，玉儿不禁心中一暖。

我拉过玉儿，她手冰凉，我道“算了，墨白上次带来的还有些结余，我们去御膳房换一些食材和炭火存下。”玉儿迟疑的点了点头，我心里滋味千百，又说“玉儿，你跟着我受苦了，衣服怎么这样单薄”

“没有的事，玉儿跟着郡主，过得很开心”她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就笑起来。

整个霓裳殿太久无人问津，偌大的院子，野草枯黄纵横。因为没有植物挡避，也没有人整理，荒芜一片，夜晚阴风更胜，除了玉儿、紫菀、太监小德子、萧炎、墨白，再没人敢涉足半步。

可早在我还未痊愈，送来的饭菜就多有酸臭，有好几次，都快坚持不住，都是墨白千方百计送来米面粮药，看到这霓裳殿从一时风光到衰败的如此境况，墨白便不屑再与苏未寒为伍，偶尔照面，也都是彼此冷言相待。

“瑶儿”走在荒芜的院子里，我听到熟悉的唤声，笑着回头，果然是墨白一身棉布袍走来。

本来，外臣是不能入内宫的，可寇墨白偶尔下朝后来拜见片刻。

这一年，我真的太累了，不知为何而坚持，还能坚持多久。

有墨白，是我人生的幸事！

每当我摔倒在地，我痛哭流涕，我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带来琴、带来书、带来吃喝用度。

他一次又一次告诉我“瑶儿，以后还很长，你过得会很好，一直走下去，要一直走下去。”他帮我捋好乱发，跟我一起做一些小菜，他始终站在前面，帮我遮风挡雨，他白色的衣服反射给我若有若无的希望。墨白让我比任何人都多一种幸福，也可能是我现在唯一拥有的，因为，不是每个人绝望的时候，身边都会有一个寇墨白，所以又或许，如果没有了他，夏瑶也将不复存在。

思绪转回来，我笑道“少爷，你怎么进来的？我过得不错，你不用总是记挂，进内宫多有不便，我不想连累了你”

“你怎么可能连累到我，我可是皇帝亲自封的护国柱石”墨白浅笑道“不过来了能看到你一切都好，也就安心了。”

“好与不好其实，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或许放下自有所得。”

墨白解了衣服自我身后为我披上，说“瑶儿，这段时间，让你沉静不少”

我回过头来望着他“都是你教给我的啊，你告诉我如何看淡，如何放下，如何让自己苦中尝甘”

墨白看我冻伤的手，背过头去反复思夺，踌躇道“你可记得，两年前，那场大战，我把你护送到城楼口，我说…”

“你说，若我有一天厌倦了，墨玉相邀，你定会陪我找一处世外桃源”我笑着，转眼都已经两年了，想墨白说这话的时候，背后腥风血雨，由他背负，我不曾回头这几年浮浮沉沉，尽是沧桑。有时我竟忘了我第一次见墨白的那个时代。让我终究彻悟，有一种温暖，感动，可以顺着奔腾江河，跨过万水千山穿越千年而来。

“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

“墨白，你说的，我都记得”我打断墨白的话，转身不敢再看他，道“可惜，或许我一辈子都盼不到这天了。”

我用尽全力保持着语调的平静，墨白，我是前朝的废后，亦是本朝幽禁的长公主，而你一生战功累累，赤胆忠心！我不能再拖累你，不能陷你于不仁不义。

夏瑶背过头去的刹那，唯有紫菀在院落拐角看到墨白一向淡然的脸上竟会流露出那样无助如孩子一般的神情，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去。

那样小心翼翼的试探所求，是在如山如水般的他身上从不曾窥探到一分一毫的。

紫菀差点就冲出来，差点就要开口，开口告诉寇墨白，没有她夏瑶，照样有人愿意陪你荣辱与共，再不让你的脆弱，永远见不得天日！

“只要你过得好”墨白转瞬又微笑着，看着夏瑶的背影道。那真诚的神色，终究让阴暗处的紫菀，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