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利於己的,都装傻不吭半句含混过去。为甚么不老老实实把话都摊开来说呢?」
「你说为甚么?我就是这副脾气,没办法!」
「你别岔开话题了。」
「是不是要我跪地求饶你才肯罢休?」
「我可没这么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既然不满意我的道歉方式,就别装蒜佯作一副谅解的模样了!你就别强忍尽情发脾气好了!现在又扭过头来说自己只是默默忍受,原谅我就是卖人情!你早把话说清楚呀!」
「是你说话的态度教我这么想的!」
「都是我的错?」
「不敢,全部是我的错。」
「时男!」
「算了。」
「等一下,说清楚呀!」
「你好噜苏!受不了!甚么都好!」
我挂线了。
到底是甚么意思?女人这种生物,就爱翻箱倒箧,一口气把所有东西都倾出来。
反正早晚要翻旧账,最初就别强忍好了。
也许,在很多方面,我对她的确是欠了个解释,但也犯不着要发狠数落我吧?很多话我都省了,却不等於不重视她。尽管嘴巴塞满一堆话,想说的话其实只有一句。
原来以为我们的关系不再需要累累赘赘的修饰,怎料只是一厢情愿。
我一手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地朝墙上丢去,可是,只得来一声没精打采的闷响就落地了。我感到沮丧。
我到底怎么了?要我怎么样?
一个星期过去了。
到底还是没有挣到半张合约。
数不清的卑躬屈膝,一张睑笑得肌肉发麻,就是没有卖出一部电脑、半台文字处理器。三年工作下来,成绩不是顶尖,也算优秀出色,现在沦落至这般田地,实在难以置信。
o公司那桩糗事不能够再拖延下去。跟「癞蛤蟆」约定了,今天,是最後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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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我如常乘火车,如常拥挤,如常跟涌上喉咙的恶心感觉战斗到底。眼前飘过「癞蛤蟆」的模样。合约吹了,他会摆出哪个脸孔来呢?一腔讨厌的关西口音,嘴角拖着唾沫星子,怒骂声响遍办公室……一幕一幕如无声电影般,在我的脑海里上映。
我闭上眼睛。想吐的感觉比平时来得剧烈,空空落落的胃七翻八卷,像要涌上喉头似的。我强忍了好几遍。
o公司的合约砸了,是我失败。合约谈不拢既成事实,返魂乏术,再逃避也终会
有暴露的一天,就算要挨「癞蛤蟆」痛骂一顿,也要如实报告。我不要懦弱,逃避不是男子汉所为,东藏西躲就没资格当上班族。我要回公司去,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
就挨课长狠狠骂一场好了。我可是个男人,也是个堂堂出来社会工作的人。
不知不觉间,原来自己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恶心要吐的感觉怎么都挥不掉,我只好在下一个站先下车。一头栽进附近的垃圾桶里,可就是连胃液都没涌出来。
我买了一罐果汁喝,稍坐一下总算定过神来。一定要回公司了。月台挤满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火车来了,我站起来。火车停了,门打开,里面塞满人,但一群穿上西装的男人还要挨挨撞撞的挤进车厢里。呕吐的感觉又来了,我奔向垃圾桶。
反反覆覆的,已经目送五辆火车离开了。接近九时,月台乘客稀稀疏疏,驶进来的火车空空落落。可是,一打算踏上火车,恶心感觉又来袭击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原来是这么诚实的,最糟糕的是让它牵着走。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醒悟,自己根本不想上班。
落得这个结论,我觉得好可笑。这算是「上班恐惧症」吗?还是小学生的时候,邻居就有这么一个不肯上学的家伙,他一到清早肚子就痛。当时我以为他只是躲懒罢了,现在才明白那个家伙的心情。我也想返回公司去,可就是力不从心。
手表显示现在已经九点半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踏上火奉。拿出流动电话,动用仅余的一点上班族自觉,按下公司的电话号码。
女同事马上接听了。
「我是宫永。」
「喔?你怎么了?今天大清早就出去了?」
「不,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一天,身体有点不舒服。」
「是吗?我跟课长说_声。」
「拜托了。」
语音刚落?电话另一端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是「癞蛤蟆」。
「是宫永,他说不舒服想休假。」
我听到女同事为我解释,然後又马上跟我说话了。
「你等一下,课长找你。」
电话搁了一会儿。要不要挂掉它呢?就是一刹那的犹豫,错过了挂线的时机,我听到「癞蛤蟆」的声音。
「宫永,干嘛要请假?今天不是要正式签合约吗?你拼死也要出现!」
又想吐了,我不由得掩住嘴巴。
「宫永!听到了没有?」
「是。」
「马上回来。」
我捏定主意了。
「课长。」
「甚么事?」
「那份合约吹了。」
「甚么?」
「o公司那宗买卖砸了。」
「宫永,你胡绉甚么?我已经跟部长报告了,货仓那方面都已经调动了存货!」
「我会负上全部责任。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非常抱歉。」
「喂!等一下,宫永!」
我挂线了。关上电源。坐在长椅上,接连抽了两根烟。夏蝉聒噪。我脱下外套,松开领带。车站的工作人员在打扫月台。天空眩目耀眼,恶心感觉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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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途中,买来一大堆啤酒;连炸马铃薯片和鱿鱼丝都一并买了。
一踏进房间马上脱掉西装,领带衬衫随便乱丢,没心情逐一挂整齐,便开始喝啤酒,打开窗子,夏季的太阳都差不多升到顶了。啤酒真好喝,我一罐接_罐。拉开盖子,啤酒泡沫晔啦哗拉,我就要喝光它。平日下午又哪来这份奢侈的悠闲?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响起来。电话录音机启动,对方关始讲话。
「宫永,是我,进藤课长呀!今天拿你没办法,明天你一定要上班!听到了没有?明白吗?」
我失笑。「癞蛤蟆」要说甚么呀!别再烦了,我已经受够。我要喝酒,为这个世界患上「上班恐惧症」的落魄上班奴乾杯!
我慢腾腾地喝,暍到天昏地暗。夏日炎阳好不容易在西方消失了踪影,心情却顿时跌进谷底了。一边看电视_边喝,买回来的啤酒都喝尽了,马铃薯片和鱿鱼丝的空袋子散落一地。
到了卖酒的店铺跟前,打开钱包,才发现只有二百日元硬币,却没有十元的;一千日元纸币都没有,就只有一万。店铺才刚刚拉下闸门。真气人。总要找个地方换点零钱。
我走到车站。一群武装上阵撑了一整天的上班族倾巢而回。对了,这些家伙现在一定是回家喝啤酒,算是辛劳一天的奖励。那么,我就没资格窝在家里喝了。今天我过着跟他们相反的生活。
我买了车票,投下二百日元找来零钱,就有一点高兴。朝东京市中心驶去的火车空空落落,坐下来,感觉还要比在家裏轻松。
我在涩谷下车,随处蹓躂。市街、学校顶楼和体育馆後面的空地,都让小孩子占领了。酒吧甚么的连影都没有,我一气之下就折返车站。
途中买了包香烟。掏出一张万元纸币,玻璃窗里面的大婶睑有难色。迫於无奈,我只好多买一个_百日元的打火机和一包口香糖。
把零钱放进钱包时,给塞在一角的_张收据映入眼底。是小夜子那家酒吧的。
我不假思索,马上走进香烟店旁的公众电话亭裏,抓起听筒。流动电话忘了,放在家里。我急不及待按下酒吧的电话号码。
「是,这里是『比芝』。」
我想是那个胖嘟嘟的妈妈桑的声音。
「请问小夜子在不在呢?」
「请你稍等一下。」
妈妈桑一句:「小夜子,你的电话。」小夜子就马上来接听了。
「喂喂?我是小夜子。」
「是我。」
「喔?到底是谁?」
小夜子一腔正经八目的语气,损了我的自尊心。我不吭一句。随即又知道这种尊心没有由来,也就自动报上名字算了。
「是时男呀!」
「我知道。」
小夜子耍我。
「怎么了?」
「我在涩谷。」
「那又怎么样?」
「待你下班,见个面好不好?」
「为甚么要见面?」
小夜子就是这副德性。
「没甚么特别理由,见面就见面。」
「情侣才会毋须理由便见面碰头。」
「你不答应就直说好了!」
我的语调有点毛躁。原来也不期望她会送上温柔软语,可是,也用不着把话说得这么不留余地。小夜子却在电话里头笑起来。
「酒吧十一点半打烊。附近有一家营业至深宵的酒吧,在那儿等吧。」
她说明酒吧的泣置。
我朝日比谷走,途中用提款卡拿了一点钱。小夜子跟温婉坦率这些词汇扯不上半点关系。这个女人总是反覆无常自以为是。不过,这种说话语气跟她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她在电话里语调温香软媚,我才要挂线。
还有时间。银座铁道桥下小酒馆林立,我就挑了一家进去。流过汗,体内酒精都蒸发掉。在这里又是喝啤酒。不是想喝个烂醉,也不想灌水似的狠狠喝不停,我只想继续醉意惺忪。过了十一点半了,我在约定的酒吧里喝着威士忌加水,小夜子也就来了。好一个傲慢的女人,诱尽男人的目光。
「搞甚么鬼?这副德相。」
小夜子在我跟前坐下来,投来鄙夷的目光。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一身打扮。没有翻领的衬衫,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光着脚穿上一双脏兮兮的球鞋。也难怪小夜子看了要皱眉。
「原本只打算去车站买啤酒的,不知不觉跑到这里来了。」
「你倒拐了好远的路哩!还有那一身厉害的酒臭!」
「从早喝到晚,流出来的汗水都是啤酒。」
小夜子跟酒吧的调酒师看来蛮熟稔。不用多费唇舌,人家就自动送上饮品。
「这是甚么?」
「是perrier!下班後不喝酒。」
「嘿。」
无话可说。半晌不做声。我知道小夜子觉着无聊。
「有没有甚么有趣的说来听一听。」
我问。小夜子一脸厌烦。
「如果你以为可以拿我来寻开心,我看你就甭想好了!我可不是那种为你送上温柔的女人,你心里有数呀!」
「呀呀。」
「给奈月挂个电话!你准会如愿以偿得到安慰。」
「她不管我了。」
「喔,是吗?」
小夜子没半点惊讶。
「都是你送我回家让她撞上惹的祸,嗯,不过也没办法吧。」
「都怪到我的头上来了?」
「有一点点吧。」
「你错了。」
「为什么?」
「奈月才不会为这点小事不管你。」
「我可是明明白白地给甩了。」
「别胡绉了,你想赢得我的同情吧?」
「这一招对你奏效吗?」
「说的也是。如果她不管你,就肯定是另有别情。你一定是干了些甚么事了。」
「干了些其么事?」
「教她鄙视你的事情。奈月在这方面一向都很执着。」
我默不做声。给甩掉又好,嫌弃都好,都没有给人家瞧不起那么心痛到底。
「你说的没错。」
我乾脆承认,小夜子别过头来看着我。
「我原本以为自己还算是个过得去的男人,可是,到底也只是个小心眼,只管逃避的笨蛋。那个家伙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方向。在他跟前,自信心摇摇欲坠,我就只管揪来不相干的人伴着自己。碰上失败,生怕在众目睽睽下挨骂,乘火车上班就想吐。你还记得大学举行嘉年华会的时候,学会会室起了一场小火灾吗?我当时并不在场,却是为了担下部长之名,在学长跟前俯首认错,扬言要负上全部责任,甚至准备退学。那个时候,我可多有男子气概,自己都觉得了不起呀!只不过三年罢了,一个人竟然可以沦落至此。」
小夜子不做声。杯子里的冰块溶化了,香烟在射灯下袅绕。
「净是熬了三年,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小夜子嗫嚅说着。
「是吗?原来我还算勉强可以哩。」
我轻轻笑了_下,把空杯子推到调酒师跟前。
「要一样的。」
「别喝了。」
小夜子制止我。
「你干甚么?」
她盯着我说:
「来不及跟我上床了。」
我瞄看她。
小夜子一丝不挂,身体发出一种蓝蓝白白的光晕。滑溜溜的触感在手心扩散,我有些紧张,轻咬她的乳头。她却一动也不动。
勾起一点旧事。小夜子在床上就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教我不知道多少遍自信心尽失。
脑海里掠过一丝内疚。大慨是觉得背叛了奈月吧?既然来到这里,再说都是多余。
我一边抚摸她一边换姿势。她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迎向我,技巧娴熟,让我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还是抓住了她的膝盖,然後朝那一个构造不明、温润紧绷的地方进发。
可是,我的身心没法一致。她惹起我的欲念,我的身体却如老头儿。焦急拼命却是有心无力。
「这家酒店没有perrier呢!」
小夜子看着冰箱。灯光让她的影子放大了映在墙壁上。这个黑影看来像是甚么怪物似的。小夜子已经穿好衣服了。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家。」
「呀呀……」
我窝在床上回答。
「这个时候,我可不知道要说甚么。」
「算了,安慰反而教我难受。」
「再见。」
小夜子离开。我裸着身子赖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像那些给丢在货仓里的人体模型似的。
走出时钟酒店,都已经过了两点钟。我只好拦计程车回家,途中却又改变主意,在新宿下车。
新宿倒是充满另类能量,我懂那些家伙的心情,来到这里,就觉得踏实安心。这里可算是东京的「疗养院」
。在街上蹓躂的,都是那些惨白弱不禁风的家伙。
我先後跑到两家小酒馆喝酒,都是学生时代泡惯泡熟的。踏进去就冲来一种闹哄哄的气氛。我的嘴巴蹦出笑话连篇。人家受落,我也高兴。这个晚上,我口齿伶俐,想不到自己拥有这种逗人发笑的本领,也真要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已经没有地方落脚。钱都花光厂。我在新宿商业区前广场那个喷水池边坐下来。
黎明将至,人潮还是如鲫。广场俨如一个杂耍场。拨弄结他白弹自唱的家伙、烂醉如泥的家伙、抱得肉紧的男人跟男人、盘腿坐禅一动也不动的流浪汉、异国语言、吵架搭讪卖淫、互相牵绊平衡,就像来到未来世界一样。对了,跟那一出《2020》如出一辙。
抬头一看,给大厦框住了的一方夜空挂了一个月亮。它小得可怜,跟在e.t看过的差远了。定睛看了一会儿,月亮却变得歪歪斜斜,轮廓都模糊了。到底怎么了?
眼角渗出暖暖烘烘的东西。呀呀,我想,是哭了。
第五章
奈月我欲见而他不在
协介的事让我耿耿於怀。
我们伤了他的心,没说半句就道别了。他是个感情内敛的人。那个时候,他若无其事还一脸笑意,我却知道这只是一种体贴。
我生时男的那口气还没有消。当然,这个也不是他想见到的结局,但事情弄至如斯田地!可不足一句「无心之失」就可以把甚么都一笔勾销的。
我老是挥不去时男在电话里说的一句「卖人情」。站在我的立场来看,难道小事忍让不发牢骚,就是给他卖人情?他竟然有这个想法?
我对於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的确容忍。尽管他不给我电话,约会迟到,我都觉得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唠叨嘀咕。我相信,他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心里还是有歉意的。
可是,当我听到他的话,才察觉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也只是无足轻重。
我闷闷恹恹躺在床上。平时跟他吵吵闹闹的,都是寻常,这一次却没有怒气腾腾,心里倒是凉了一截似的。我不由得要反问自己。
我喜欢时男吗?
我踌躇。虽不算是犹豫,就是找不着答案。
想得好累,就给协介打个电话好了。算是心里有个疙瘩,也想找个人聊一聊。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就是没有人接听。想他外出了,正想挂线,却是「咔嚓」一声,听到有人拿起电话。
「喂喂,协介,是我,奈月。」
「呀呀。」
协介的声音没精打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嗯,躺着睡了。」
「感冒?大热天染感冒就是体质虚弱,不要紧吧?」
「呀呀,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上一次,真的非常对不起。」
「上一次?」
「我怎么也想不到,时男会拽来其他朋友,到头来却让你受罪了。」
「甚么?你还在意呀?小事一桩罢了。时男都是为了我才呼朋引类。我让大家扫兴,才应该赔不是呀!」
我不由得叹气。
「你就是这个脾气,甚么都扛在自己身上。」
「别抬举我了。我懂时男的心情。」
「喂,协介。」
「晤?」
「我也想体谅他呀,可是,最近愈发不懂他了。他的想法、行为,还有我在他心里的位置诸如此类、我都搞不懂了。到底只是_厢情愿以为了解他?其实甚么都想不通。他也一点都摸不透我的心意……协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