芨芯醯健

后记

两年过去了，在我的潜意识里仍深刻地记录了小舟那平淡的表情、平静的声音，以及伤感的泪水。

小舟的爸爸像影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舟伤感地告诉我：“只有在梦幻里才能与爸爸相见。”小舟的妈妈同样像影子一样寄存在她没有真实感觉的梦幻世界里。

缺失的爱让她在迷茫中不断寻找爱与被爱的感觉，最终备受伤害，这不是小舟的错。

小舟前后咨询三次，她犹如一支燃烧的蜡烛，轻轻柔柔的却光彩照人。小舟的姥姥是个高级教师，为小舟的事，她电话中找我咨询三次，她高兴地告诉我小舟有了很大的进步，这一老一小都很努力互相支持、互相鼓励。目前，小舟在一所大专学校就读……

写到这里，不由使人想起，电视广告中一小女孩手握奖状，期盼爸爸回家的画面，每次转镜都会出现女孩失望的神情，最后委屈的泪水淌落脸颊……

每次看见片中的小女孩，我的内心苦涩地联想小舟就是这样子。

不得知小舟的父母看见这条广告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希望更多的父母关切孩子们的感受啊！

闪回广告中的结束语：“有时间多陪陪孩子……”

导读

对于孩子进行性教育要到什么程度，教育界和医学界的意见不一致。这是从不同的视角认识分析所致，是可以理解的。老师和家长们担心直白地告诉孩子“性”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孩子是不利的，担心孩子们接受不了，或是一旦知道了，就更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这点在本案例主人公润钢身上似乎得到了证明：润钢看了关于人类出生的科教片后出现了一系列负面的情绪和心理问题。很多人也许会认为如果润钢不看就没事了，让孩子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事实上润钢出现这些负面的情绪正是由于一直以来成长环境的影响所致。在性教育中有一个很经典的说法：如果你想让一个孩子厌恶他的大脚趾，那么你就遮挡住它，禁止孩子触摸它，用一切负面的词语描述它，长此以往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孩子成功地厌恶上自己的大脚趾了，但是同时对它也产生了很强的好奇心。

如果已经厌恶上自己大脚趾的孩子，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会怎样呢？

润钢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案例

今天是开学第二天，在假期中几乎天天有青少年来找我咨询，有时每天要接待好几个人，在酷热难耐的天气中我有点不堪重负……

“您好！”从虚掩的门缝中探进半个身子，是一位不到50岁的母亲，“您这是少男少女咨询室吗？”这位女士穿着职业女装，一副白色眼镜又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她的咄咄气势，但精致得体的穿着也掩饰不住她的无助和焦急。

“您好，这是少男少女门诊。”我微笑着把她迎进来。

“不是我，是我的孩子……”还不等坐定，来访的女士就迫不及待地讲起来。

“我的儿子叫润钢，开学就要上高三了，在最好的中学。最近他的一些举动有些反常。”说完这位母亲急切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您不用着急，说出他的反常，咱们共同分析。”我面带微笑，以平和的表情减缓她的紧张情绪，鼓励她说出儿子在关键期出现的异常行为。

“我的孩子最近频繁地洗手、洗澡。你可以想象吗？——他两天就可以用完一块儿香皂，不到一个星期就要用完一桶洗手液，每天最少要用一包湿纸巾；大热的天气，我和他爸爸每天洗澡五分钟就可以了，而他每天都洗最少五十分钟才能出来；干什么都洗手，手洗的白得吓人，都快脱皮了。看着他糟践香皂和水，真让人心疼。他的桌子、椅子都要反复擦过才能碰，要用消毒湿巾，光这些消耗，每个月就花不少钱。说也不听，再说他就发脾气，哭闹，我们能看得出，他很痛苦，很无奈。他干什么都要按程序做，不能省略，否则更痛苦。他的床不许别人坐，特别是禁止我坐。不能让我碰他的东西，更不能对他有身体上的接触。这让我纳闷，原来孩子跟我那么亲，越长大越生疏了。开始我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这孩子特别爱干净，有一次我去他卧室关窗户，衣服碰到他的书桌。我当时没有在意，出门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他拿出湿纸巾，开始擦桌子。我悄悄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他擦了有四十分钟还没擦完，您说时间是那么宝贵，有那工夫看看书多好啊。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进去说了他几句，没想到他比我脾气还大，冲我大喊大叫，我不愿意影响他的情绪，咳！就要高考了，只好忍气吞声。可是还有一年时间，对于我们家来说，太漫长了。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觉得卫生间特别脏，一开始上完厕所，用卫生纸垫着摁马桶的冲水开关，现在发展到他上完厕所不能冲，快18岁的孩子，要我们给他冲厕所，您说这是不是不正常？还有，他觉得其他人都不干净，每次同学借他书或者笔记什么的，等人家还回来的时候，他总是要用湿纸巾擦——他管那叫‘消毒’！弄得自己好好的书，每页都皱皱巴巴。

“对我也非常不近人情，不许我碰他，不许我碰他的东西，不爱跟我说话，夏天我在自己家里都不能穿短袖和低领口的衣服，更不让我穿裙子。您说这孩子还管起我来了！”

“您说的这些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大概……有一年了吧？对！都一年半了。最近孩子的反常行为越来越明显，我实在是忍受不了。感觉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垮了，所以才来替他咨询的。”

我在心里替这位母亲感到惋惜。根据她的口述，显然她的儿子属于典型的强迫行为——强迫性神经症是心理疾病——在临床治疗中难度较大，当然还需要进一步通过孩子亲自来咨询后才能诊断。

“您能回忆起一年半以前，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在您儿子身上，直接引起他的反常表现吗？”我问她。

“的确有，那是在一年多前——我的丈夫是做教育工作的，从单位带回一些光盘，那是关于人类起源的内容。有一天他问我：‘真是那样的吗？你真是那样生的我吗？’现在我只要一闭眼，马上就会浮现出儿子当时那种愤怒、诧异的表情。

“我当时被他问的莫名其妙，仔细问他，才知道是看了他爸爸带回来的光盘。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他爸爸带回来的光盘肯定不会有不健康的内容。

“但是隔了一段时间，我就开始觉得孩子有点不对劲。他变得越来越有‘洁癖’，而且开始有意回避我。我这才和孩子爸爸商量，我们同时休假一天，在家里，把那五张他爸爸带回的光盘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最暴露的镜头就是在一间屋子里有好多外国人，小孩、青年人、老人和女人，很随意地在交谈走动，但都是一丝不挂。还有就是拍摄了一段婴儿降生的整个过程。虽然母亲身体的关键部位都做了处理，但依然朦朦胧胧能看见整个生产过程。过程很真实，初看是让人触目惊心的。母亲痛苦的表情和呻吟声都拍摄得非常清楚，我想孩子可能是看了那部分，有点接受不了吧。但是我想，对于像他这样的高中生看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那是一部很好的科教片，是非常有教育意义的。”润钢的母亲停顿了一下，仿佛沉浸在当时的情景中。

“您和您的丈夫发现孩子出现异常后，是怎样应对的呢？”

“我们，我们没做什么，我们觉得光盘没有什么问题，孩子大了，让他知道点这方面的知识不是对他也好吗？”润钢的母亲不解地反问我，她并没有意识到，孩子出现问题，及时进行亲子沟通很重要，每位父母只有帮助孩子解除心中的疑惑，才能真正帮助他们健康成长。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感觉润钢的反常行为对他的学习影响大吗？比如学习成绩有否下降？”

润钢的母亲想了想，“成绩没有下降，他从小是个乖孩子，学习一直不错，是班里前五名，所有任课老师都喜欢并称赞他，是个让我们放心的好孩子。但是最近他的‘洁癖’越来越严重，不解决不行了。我和他爸爸看见他这样，就难受，家里生活让他搞得一团糟。每天我们在浴室门口说他喊他，他就是不出来，耽误很多时间，也耗费很多精力，还浪费很多水，让我们跟着他劳神。真是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这一年折腾人，我和他爸爸包括润钢自己都很痛苦——邓老师，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您说我儿子能治好吗？”对于润钢的母亲，我无法责备她，那样会让她更自责，更痛心，更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我对她说：“您的孩子目前出现的行为，其实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由于症状出现的时间比较长，给心理治疗的确带来些难度。具体情况包括诊断，还希望您和丈夫与孩子商量，孩子来咨询后，就会清楚了。

“目前，您只是需要对孩子耐心，不要跟他吵架，不要大声跟他嚷嚷，这样反而会强化和加重他的强迫行为。孩子的心理问题造成他的行为改变，已经给他带来伤害；他内心矛盾的冲突，使他自责痛苦，您和丈夫对孩子的理解至关重要。”

润钢的母亲频频点头，同意我的建议，“跟您说完孩子的情况，我的心里也好受多了。”

“很好，我们共同努力帮助孩子，他慢慢会好起来的。”

回家后，润钢的母亲和儿子说了咨询的事情，她没有想到是，润钢迫不及待地要求她带他到医院找我咨询。

第二天，润钢由母亲带着，走进医院的咨询室。

站立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一米八的个头，白白净净，文质彬彬。

“您好，我叫润钢。”这是个很懂礼貌的男孩子。

咨询室中，我和润钢面对面地坐着，我请他说说自己的情况。

润钢点点头：“其实我也知道自己那么做完全没有必要，但是就是停不下来。我感到很难受，因此浪费好多时间，耽误学习，不然学习应该更有进步。”

“我很理解你的痛苦，也愿意帮助你，你跟我说说是什么原因造成你的痛苦？”

“我从小很爱干净，因为我爸爸是搞教育的，经常告诉我要养成好习惯，讲卫生什么的。妈妈是会计，经常接触大量的现金，从小我就知道钱上有许多细菌，拿完钱不洗手，细菌会传染给人得病的。

“所以我从小就爱洗手。等到上高二的时候，有一次爸爸拿光盘回家，出于好奇我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让我很难接受。看到一屋子男女老少的裸体，我当时就想怎么能这样呢？他们脸上的表情还都很自然，我觉得他们是不是都有病啊？看到女人生孩子的过程更加让我吃惊！原来人刚出生的时候浑身都是沾着血，皮肤那么多褶皱，真是难看，而且是从女性的那个部位生出来的，这让我感觉自己很脏。”

润钢讲到这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看我，见我很平和地望着他，便放下心，继续说道：“还有，我看到女人在生孩子时候那么痛苦，又哭又嚎的，我感到很害怕。”

“你之前了解过生理知识吗？知道女人生育是怎么一个过程吗？”

“之前我知道，因为中学有相关的课程。但是没有实际看过，亲眼看到之后，感觉有点接受不了。之后我就开始觉得自己很脏，需要洗干净才能做其他事情。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到后来慢慢就发展成每天必须洗手多少次，每次洗手必须洗多少遍，每次洗澡必须洗多少遍心里才踏实。有的时候父母在浴室外说我，跟我生气，催我快出来，我也不理他们。如果忘记已经洗了多少遍，我就重新开始洗。从小我对什么事情都要求完美，晚上睡觉我必须看看床前的鞋子摆正了没有，其实鞋已经摆得很整齐，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反复摆放鞋子。

“同学向我借书，还给我的时候，我总是要把每一页都擦干净。我心里也知道这样做没必要，而且其他同学对我也有看法。但是不擦心里就难受，就不会去看这本书。我向别的同学借书，看之前也要擦一遍，那是怕别人传染我；还给别人之前，还要擦一遍，怕我把别人传染。”

“你怕传染给别人什么呢？”

“病菌啊，没有别的了。”润钢显得有点紧张。

“还有其他什么觉得不做不舒服吗？”我问道。

“我还老爱开关电视，有的时候开电视看一会儿就关上，但还是忍不住想看。”

“一般什么节目会让你出现这种行为呢？”

“一般都是演唱会，唱歌跳舞什么的。”

“我觉得你如果有难言之隐是可以保留秘密的。”接下来我更加平静、平和地说，“润钢，如果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你不会那么做，也不会那么痛苦。我想试图与你一起去寻找根源，我是真心想帮助你，你能信任我吗？”

“邓老师，我知道您想帮助我，您能那么认真听我倾诉，我非常感动。之前我想跟父母交流一下想法，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在意。您是第一个认真听我说话的‘大人’。”

润钢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说：“我有自慰的习惯。”他低着头，好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半天没有说话。

慢慢地他抬起头，发现我仍然微笑着注视他，这让润钢很吃惊，也很欣慰。

“我自己有自慰的习惯，每次精液沾在手上，我都感到恶心。我认为没有比精液更肮脏的东西了。看完那个教育片，我害怕接触妈妈是因为怕把我手上的精液传给妈妈，让她怀孕！我其实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就是控制不住那么想。不单是妈妈，我班里的女同学特别是我的同桌女生，我都极力避免跟她们接触，也是怕她们怀孕。我们家能收到许多卫星频道，当我看国外的演唱会时，那些女歌星穿得特别暴露，当时我脑子里想：这样不对，是低级庸俗的，我就把电视关上；可是我又想看，好像我的心里有那样的欲望。我战胜不了啊。”润钢低沉的声音中透露出无此的沉重。

案例分析

对润钢家庭的分析

润钢的母亲自己讲到，从润钢小时候她就注意不让他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问润钢母亲：“小时候孩子问没问过您，他是怎么生的？”她说怎么没问过，当然是给骂回去了，电视电影中出现亲热镜头从来都不让润钢看，而且他们总是对此表现出极大的愤慨。

其实，从小注意对孩子的思想道德教育没有错，但润钢父母的方式不可取，因为他们这样对有关“性”的话题回避、敏感、指责的态度，给润钢很强的暗示——“性”不是好东西，性是肮脏的，丑陋的，不道德的。

由于润钢父母这种错误观念的灌输，让润钢在成长过程中不经意地形成了对性观念的错误认识，以至于当润钢在接触到一些有关性现象时心理所呈现出来的是“厌恶”，不能正确面对问题，于是采取的是自认为最安全的怪异举动。他的这种异常行为与父母的错误引导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家长在孩子出现问题时，往往不能在第一时间里带他们到医院或者到相关部门求助。他们普遍不注重孩子的心理卫生，认为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习时间，只要照顾好孩子的衣食住行，孩子就应该好好学习。其实心理卫生恰恰是不容忽视的，存在侥幸心理，认为过一段时间，孩子自己能自行排解是非常错误的。出现心理问题与生理疾病一样，越早治疗效果越好。

文本分析

很明显润钢出现了强迫意识、强迫行为等强迫性神经症的症状。其实正常人偶尔也会出现强迫观念，但并不持续。但由于种种原因造成紧张、谨小慎微、犹豫不决、反复思考等等一系列情绪与心理时，就容易使强迫观念强化，促发强迫症。

润钢从小就被告知“要勤洗手、不然有病菌会传染得病”，这些天长日久形成了润钢的一种观念。